第六章 狂奴之血 第二節

同時,忽炭山以南一里,茫茫雪野中,六支騎兵大隊結成六個巨大的方陣。

方陣前,執旗的武士策馬而立,風卷大旗呼啦啦作響。他們每個人的背後都有上萬整裝待發的騎兵,這些精銳武士站在沒到小腿的積雪裡,緊緊地挽著他們的戰馬,人和馬呼出的白氣如一片濃霧在方陣上升起,幾萬個青壯的男人和幾萬匹雄峻的戰馬,他們湊在一起的體溫足以怯退風雪帶來的嚴寒。他們在這裡已經站了很久,還沒有得到進擊的命令,武士們默默地站著,雪積在他們的熟銅盔和黑色的鍛鐵甲片上,馬兒低聲打著響鼻。

青陽的六支騎兵精銳,分別隸屬於九王厄魯·帕蘇爾,莫速爾家的巴赫、大風帳的木亥陽,以及合魯丁、脫克勒、斡赤斤三家大貴族。

合魯丁家族的主人胖大的身體跨坐在一匹火紅色的駿馬上,眯著眼睛看向西面,緩緩地喝著熱茶。他喜歡這種東陸來的飲料,產地在宛州的山中,據說那裡終年雲霧籠罩,所產的茶葉投入熱水會散發出霧一樣的蒸氣。從遙遠的東陸運到這裡,每一片茶葉的價格是等重的白銀,但價格對於合魯丁家族的主人而言並不是問題,在茫茫的雪野里裹著貂氅喝這種茶讓他感覺到一份尊貴和愜意,就像那些東陸貴族一樣。

他看向自己的左右,茫茫的騎兵海,看不到盡頭。當這些騎兵衝鋒時,他們會匯聚成摧毀一切的鐵流,但是現在這股令人敬畏的力量被牢牢地壓制在這裡。合魯丁家族的主人滿意於自己的命令得到了完美的服從。他的命令是任何一個人一匹馬不得超過前面那個持旗的武士。

前方的風卷著戰場的咆哮和哀嚎而來,風裡有著濃重的血腥味。

合魯丁家族的主人厭惡地皺眉,這血腥氣污染了茶的清香,他把昂貴的瓷杯帶著剩下的半杯茶一起扔向雪地里。馬後煮茶的奴隸急忙上前把杯子撿了回來,緊緊地抱在胸前。

「不要了。」合魯丁家族的主人擺了擺手。

他轉頭看向自己背後的百夫長:「前面的戰況怎麼樣了?」

「還沒有分出勝負,不過朔北部的大隊還在過河,木黎沒有支援,堅持不了太久。」百夫長說。

「脫克勒和斡赤斤的騎兵還都沒有行動?」

「沒有,剛才尊貴的脫克勒家族主人派來一個使者,問我們是否會進擊,我回答說我們還在等待最好的戰機。」

合魯丁家族的主人冷冷地哼了一聲:「他們想讓我們的武士為他們敞開通向勝利的路么?九王、木亥陽和巴赫的騎兵呢?」

「也都沒有行動。」

合魯丁家族的主人沉吟了一會兒,冷笑:「會有的,會有人忍不住,這些年輕人要跟我比耐心么?我很樂意跟他們比一比。我要一爐新的茶,水要再熱一點,這個該死的鬼天氣,那個老奴隸為什麼要選這個時候?」

一萬六千名虎豹騎簇擁著一個人,「青陽之弓」厄魯·帕蘇爾按著劍柄向西眺望,鐵青色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

「再說一遍,尊貴的合魯丁家族主人是如何說的?」他淡淡地說。

「會有的,會有人忍不住,這些年輕人要跟我比耐心么?我很樂意跟他們比一比。我要一爐新的茶,水要再熱一點,這個該死的鬼天氣,那個老奴隸為什麼要選這個時候?」跪在他馬後的年輕人用惟妙惟肖的語調說,他記性很好,一個字都沒有差錯。他的牛皮鎧甲肩上烙印著合魯丁家族的猙圖騰。

九王又笑了:「合魯丁家族的主人對茶很有品味,對戰場的判斷也令人讚歎。是啊,他說得沒錯,會有人忍不住的。年輕人總是少一點耐心。」

他忽地收起了笑容,揮手指向天空:「傳我的令!」

一名武士從他背後閃出:「是!」

「讓武士們原地活動一下,好好休息,這麼大的雪,不要凍傷了手腳。虎豹騎是青陽的驕傲,我不希望他們任何一個人有不必要的損傷。」

「是!」武士接到命令,翻身上馬而去。

九王看了那個跪在他背後的年輕人一眼:「就這樣,趕快回到你尊貴的叔叔身邊去吧,別讓他懷疑你什麼。老人家年紀大了,總是多疑的。」

「領九王的令!」年輕人站起身來,跳上一匹戰馬,向著合魯丁家族騎兵大隊的方向而去。

「這麼冷的天,我也想喝點茶啊。」九王看著年輕人的背影,淡淡地說,手上卻無聲地握緊了劍柄。

他的身邊,一萬六千名武士鬆懈下去,活動四肢,搓著手在原地踏雪,原本繃緊的空氣鬆動了,然而每個人都帶著一點點困惑的神情。武士們不知道為何得到這樣的命令,他們隱隱聽到西面傳來的喊殺聲,那風彷彿來自地獄。

巴赫·莫速爾的兒子匝兒花·莫速爾從側面盯著父親的臉,揣摩著他的神情變化。然而他什麼都看不到,巴赫緊繃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這個矮小精悍的男人始終是這樣,一張臉彷彿一塊鍛打出來的生鐵般堅硬,匝兒花甚至覺得父帝的臉上沒有絲毫溫度,因為雪花已經在他濃重的眉毛上堆積起來。

斥候飛馬而來:「木黎將軍親自在前線作戰,已經阻擋了朔北部騎兵大隊地推進!我軍三千步兵,一千鬼弓,敵軍大約騎兵三萬人。已經渡河一萬人,後面的仍在渡河。」

「敵人的陣形是什麼?」巴赫低聲問。

「敵人陣形分散,前軍一萬人正和木黎將軍的本隊混戰,後軍擔心冰面開裂,渡河很慢,前軍和後軍已經斷開。」

「三千人,就算有不花刺的鬼弓支援,也撐不了太久。」巴赫沉思了片刻,緩緩拔出長刀,「全軍輕裝!突襲!繞到敵軍背後,和木黎將軍兩面夾擊,我們要用最快的速度吃掉朔北部前軍的一萬人,要快!否則敵軍大隊渡河成功,我們又會被兩面夾擊!」

「敵軍大隊正在渡河,如果我們改為在河岸阻擊,敵軍損失會更重。」匝兒花說。

巴赫搖頭:「先匯合木黎將軍,靠著勇氣和一時的僥倖支撐,木黎將軍無法支撐很久。」

「父親,如果我們不能快速吃掉敵人前軍,而被腹背夾擊,我們可能全軍覆滅。莫速爾家的全邵精銳都在這裡,木亥陽、九王和幾個大家族的家主都沒動,我們真要先動么?」匝兒花猶豫了一下,靠近父親耳邊。

「總要有人先動。」巴赫淡談地說,「有些貴族覺得他們不必在這個時候冒險救援,那是他們的事情。」

「又有哪個貴族真的願意耗費自己的兵力去救一個老奴隸?」匝兒花低下頭說。

「你說得對,我的兒子,木黎將軍以前是一個奴隸。」巴赫點了點頭,「可如果一個奴隸靠著三千徒步的人能夠擋住敵人的萬人大隊,我們這些被稱作貴族的人,帶著一萬刀盔完整的騎兵。又有什麼理由在後面觀望呢?」

「父親……」匝兒花抬起頭,從那淡淡的話里,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私心讓父親失望了。

「匝兒花,等到有一天你獨自帶兵打仗,你就會明白我的作法。在戰場上,你總要相信些什麼人,那是你的勇氣,令你陷入絕境仍能揮刀死戰。」巴赫拍了拍兒子的肩麟,「木黎在等我,我知道。」

靜候在雪地里的騎兵大隊中,忽的有一隊全軍上馬,六支騎兵都被驚動了,那支騎兵迅速地整頓隊伍之後,把馬鞍上的糧食和雜物拋進雪地里,一萬人整齊地拔出馬刀。他們每個人只帶一匹馬、一柄刀、一張弓、一袋箭,帶馬沖入了濃密的風雪裡。他們原先駐紮的地方,只剩下雜亂的腳印蹄印,和各色雜物。

「是莫速爾家的騎兵出動了!」斥侯飛馬進入虎豹騎的大陣中央,跪在九王馬前。

「木黎沒有錯信巴赫啊,」九王淡淡地笑,揮揮手,「知道了,就這樣。」

朔北部的騎兵正高速渡過結了堅冰的台納勒河。可那些雄駿的薛靈哥種戰馬沒有機會全速賓士,它們一踏上台納勒河東岸的土地,立刻被阻擋。

剛渡河的朔北武士們提著戰刀,渾身的熱血有如沸騰,期待著進入地獄般的殺人場,可他們立刻發現自己面前是上萬匹戰馬擁在一起,馬頭和馬臀相接,互相擠壓。他們根本沒有機會上前,前面的人還不斷地後退。

僅有三千人,可這些青陽奴隸武士如同三千枚扎在陣地里的鐵釘,釘死了朔北鐵騎的馬腳。

真正投入作戰的僅有最前方兩三千名朔北武士,他們吼叫著驅策戰馬、揮舞戰刀,試圖把雪窠子里跳出來的那些可惡的奴隸殺死。他們原本擁有遠超過「孛斡勒」的鎧甲和神駿的薛靈哥種戰馬,步戰的武士在他們眼裡是一腳可以踩死的螞蟻。但正是這些螞蟻,在他們戰馬的前後左右高速地閃動,在逼近的瞬間揮舞戰刀,要麼斬斷馬腿,要麼斬斷人腿,每一個都兇猛如豺狗,飄忽如鬼魅。朔北武士們焦躁而憤怒地揮砍多數都落空了,他們最初的驕傲漸漸變成了恐懼,他們有種強烈的感覺,世界顛倒了,他們原來是獵人,但如今變成了獵物!

更可怕的是那些漆黑的羽箭,從兩翼不斷地投射過來,幾乎每一支箭都準確地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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