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HREE 秋/西 第七章

我們在離東堂家一百米左右的河堤上坐了下來。這是一片寬廣的草地,右邊稍遠一點的地方,有幾個孩子正在玩用硬紙板製成的滑板。狼狗趴在東堂的身邊。「真的要養嗎?」我再次向東堂確認道,「養狗這種事情,這麼快就確定下來不太好吧。」

「沒錯沒錯,我也很介意這個問題。」閉著眼睛聽著我們對話的狼狗彷彿這麼說道。

「我們家只要我媽說沒問題,一般也就沒問題了,」東堂答道,然後好像又想起來什麼似的,說道:「被西嶋甩了的那股氣看來可以撒在這隻狗的身上了。」她的眼睛裡閃著光。

東堂說話的時候毫無表情,所以這話聽起來倒不像是在開玩笑。

「喂。」西嶋使勁喊了一聲。

狼狗也微微睜開眼睛,好像在說:「不是吧?」

「騙你的。」

「那就好,這狗就拜託了。」

「但作為交換條件……」

「什麼?」

他們兩人隔著我你來我往地說著。我的腦袋扭來扭去,來回注視著說話的一方。

「作為交換條件,是什麼條件?」西嶋的臉一陰。

「讓我聽聽你的悲慘回憶。」

「悲慘回憶?」我大聲重複道。

「對,因為我被西嶋甩了,很難過。」

「東堂你真的感到很難過嗎?」我忍不住大聲問道。

我倒不是懷疑東堂,只不過至今為止,我依然無法想像坐在我右邊的這個女孩會喜歡上坐在我左邊的這個男人。因為這實在是太沒有現實感了。

「哼。」或許是這個問題回答起來比較困難的緣故,西嶋只是不高興地用鼻子哼了一聲。只見他撅著嘴,擺出一副正在沉思的樣子。我正在猜測他會不會就這麼無視下去的時候,西嶋終於開口了。

「說起悲慘的事情,我從出生到今天一直都很悲慘。」西蠅十分罕見地用一種自嘲的口吻說道,「特別是從初中到高中的這段時間,我一直被人欺負得很慘。」

西嶋的這話我倒是頭一回聽說,我正在為怎麼回應他而發愁的時候,東堂漠不關心地說了一句:「是嗎。」

「他們說我愚鈍,批評我愛較真兒,真的是被欺負得很慘。」

「不過,他們說得沒錯啊。」我插話說道。

「說得沒錯啊。」東堂也說道。

「雖然我沒怎麼遭受過身體上的暴力,但總是被人討厭。」

「原來如此。」我心想,這倒可以想像。

「原來如此。」東堂大概也能想像出來吧。

「我精神上受不了那些,但沒法依賴父母和老師,結果弄得失魂落魄的。我不想上學,就在大街上閑逛,順手牽羊偷點CD什麼的。」

「這種事情你都干過啊!」

離奇古怪的語言對於西嶋來說並不稀奇,但是他居然用「順手牽羊」這種平凡普通的語言來發泄自己受人欺負的憂憤,這就太讓我感到意外了。這話就像「一個一流的棒球選手說自己在高中的時候,連一個二壘安打都沒打出來過」一樣新鮮。

西嶋打開了話匣子,過去的記憶便猶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噴涌而出。他的聲音越來越激動:「Ramones樂隊的CD,TheClash樂隊的CD,都是這麼一張一張收集起來的。換句話說,是JoeyRamone和JoeStrummer拯救了飽受欺辱的我。」

「喂,別把順手牽羊說得那麼偉大好不好?」

「我知道啊。所以後來我就被抓起來了嘛。」西嶋一臉厭惡地說道。

似乎他在高中的時候因為順手牽羊被警察抓了,然後被送進了家庭裁判所 。

「不過嘛,我倒是沒有受到什麼嚴厲的懲罰,這讓我失望透頂。」

「你有沒有好好反省啊?」東堂問道。

「反省有沒有說不清楚,不過那時候,我的思想確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西嶋答道,「家庭裁判所的調查官是個很奇怪的人,他教了我很多。」

「教了你什麼?」我回問道。

「什麼?」東堂也跟著問道。

「人越是有才能,就越是會受人欺負。」

「這話說得好啊。」我十分佩服那位家庭裁判所的調查官,「比如呢?」

「比如,義經 和伽利略,他們也是這樣。」總而言之,家庭裁判所的人或許只跟他說了這兩個例子,「後來他還告訴我,不能為了逃避而強詞奪理。」

「原來如此。」

「後來他給了我一本書。家庭裁判所的調查官送了一本聖·埃克蘇佩里 的文庫本給我。」西嶋說出了那本書的書名,不過我和東堂都沒有讀過。

「那東西?」我忍不住問道。

「什麼叫那東西啊,沒看過那本書的人倒真是可以無憂無慮啊。我看過那本書之後注意到一件事。書上寫著這樣一段話:『我並不是為了自己而哭泣。』那句話讓我幡然悔悟。」

「此話怎講?」我問道。西嶋打了一個不滿的響舌,那聲音聽起來好像在說「講什麼講啊」。

「反正我心裡的疙瘩已經解開了。」西嶋好像眺望他的半生似的搖了搖頭,說道,「總之我的悲慘故事就是這種感覺,你們還想聽嗎?」

「不要,還是算了,不過先不談你說的前半部分,你說的後半部分聽起來有點像自誇,難道這是我的錯覺嗎?」秋風載著東堂的聲音從右側吹來,輕撫著我們。

「這麼說來——」西嶋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看著我,這時我們右邊那些用硬紙板玩滑板的孩子已經走了。「北村你有什麼事來著?」

「哦哦,對了。」本來是我給西嶋打的電話嘛。「實際上,是關於學園祭的事情。」

「學園祭?」西嶋和東堂異口同聲地問道。那口氣似乎在說「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想起來確實還有這麼一個活動」。

「今天我跟著莞爾去觀摩了一下學園祭執委會的碰頭會。今年的學園祭好像主要是以超能力來吸引眼球。」

「超能力?」西嶋的眼睛一眯。

「小南的那種?」東堂有些納悶。

「我一開始也以為是小南的那種,不過好像不太一樣。你們聽說過一個叫鷲尾的大叔嗎?據說他能弄彎勺子,還會記憶透視什麼的。」

西嶋拍了拍手。狼狗似乎以為是在叫它,忽地抬起上半身。東堂拍了拍它的後背,似乎在安慰它似的。

「當然知道了,那個叫什麼鷲尾的,是一個看上去很懦弱的中年男子。以前他曾經上過電視,表演過弄彎勺子,弄得自己一頭大汗。看他那頭汗出的啊,那哪叫超能力啊,我看叫超勞動還差不多。累成那個樣子,還不如不去表演呢。」

「我沒看過。」

「據說那個鷲尾要來學校,參加學園祭。還有一個,是個叫麻生晃一郎的男人。」

「我知道他。」這次輪到東堂拍手了,狼狗再一次睜開眼睛。

「他寫過書,好像是個學者。我在電視上看見過他。」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那傢伙會使超能力嗎?」

「不是的,那個麻生似乎是一個不相信超能力的人。」我暖昧地點了點頭。「總而言之,學園祭的策劃是這樣的:讓鷲尾表演超能力,然後讓麻生當場戳穿他。」

「啊?」西嶋的反應比我預想之中的還要冷淡,「然後呢,怎麼了?」

「剛才麻生也來參加碰頭會了,他這麼說來著:『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麼超能力,就算有也是沒有意義的。就算你能把勺子弄彎,也不能改變什麼。』」

「這不說得挺在理的嗎?」西嶋點點頭說道。

「不過,」東堂說道,「這樣就下定論不太好吧。」

「就是啊!」我加重了語氣,「麻生十分和藹可親,看起來不像個壞人,但是他不由分說地就把所有超能力給一概否定了,這讓我不能接受。」

「叫鷲尾的那個傢伙或許是個很差勁的人呢。」

「雖說或許是那樣的吧,」我這麼說著,但心裡感到迷惑:我到底在為了什麼而堅持?我不能理解我為什麼會對那樣的麻生產生排斥的感覺,我也不能理解我為什麼會對他產生反感。我一邊將我的感受化作語言,一邊在自己的內心之中尋找著問題的答案。

「我感覺,否定超能力的人,也會否定超能力以外的其他東西。」

「什麼叫以外的東西啊,比如說呢?舉個例子,北村。」

「比如說,弄彎勺子之人的人生。」

「都說到人生上去了啊?」東堂回問道。

「還有,觀看勺子表演的人會高興地大喊『好厲害』什麼的。這種人的感性之類的東西,都會被他一併否定掉,自以為很了不起似的。反正我是這麼感覺的。」

「不過,那些為超能力騙子大聲叫好的人也都上當受騙了啊。」

這時候我想起我們第一次看到小南弄彎勺子的時候,西嶋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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