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夏/南 第十章

鳥井的肘關節神經受到了嚴重的損傷,因此只好截肢。似乎是這樣的。

幾天以後,小南打來電話說鳥井的左臂被截肢一事是真的,截肢的地方是在肘關節的上方。那天晚上,突然衝過來的車子或許沒有毀掉鳥井的意圖,但是不管怎麼說,鳥井的左肘還是被卡在了馬路和輪胎之間,關節受到了嚴重的壓擠,骨頭粉碎,神經也斷掉了。醫院雖然盡了最大的努力來修復鳥井的胳膊,但是斷掉的神經卻已經不能重新接回去了。我還記得在電視上看過,說醫院最近傾向保留病人的肢體,而不是截肢。因此作出截肢決定的醫生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吧。

「只是鳥井君說他不想見我,不過,鳥井君的媽媽後來告訴我了。」小南說道,她的聲音顫抖著,隨時都會哭出來。不過她最終沒有哭出來。「我應該怎麼辦才好呢?」

「明天我們大家再去一次醫院吧。」我提議道。

「好的好的。」小南表示同意。於是我們約好在無形資產法下課以後在學校食堂門口集合。

「你給西嶋也打電話了嗎?」

「剛才打的。我跟他說鳥井君胳膊的事情了。」

「他說什麼了?」

「他就說了一句『哦』。」小南的語氣當中並沒有責備西嶋的意思,「就說了句『哦』啊。」

「我覺得他並沒有惡意啊。」

「嗯,我知道。」小南說話的雖然聲音很小,但仍然露出了微笑。

第二天下午四點半,來集合的只有我、東堂以及小南三個人,也就是說西嶋並沒有過來。

「他可能打工去了吧。」

「他說他最近在忙別的事情。今天白天我給他打電話了,他說了句『現在沒時間說這個』然後就掛了。」小南說道。

我十分介意小南剛才說的話。難道西嶋沒時間去看鳥井嗎?要是這樣的話,他究竟有什麼要緊事要做呢?

「他到底怎麼了?」我扭過腦袋問了問站在我身旁的東堂。

東堂立刻答道:「我也不知道他怎麼了。」隨即生氣地轉過頭去。

在醫院等待我們的是鳥井媽媽那張疲憊不堪的面龐以及她十分親切的回答。

「讓你們特地跑一趟,真是太感謝了。小南更是,每天都跑過來。」

在這之前,我們走到病房門口剛一敲門,一個體形嬌小的女人便出現在我們面前。我伸著脖子來回張望,想從打開的房門看看病房裡的情況,可似乎是屋裡的鳥井下達了命令,鳥井媽媽只打開了一條極細的縫隙。她剛一開門閃身出來,立刻便把門關上了。

鳥井媽媽的眼睛和鳥井的很像。她低下頭行禮道:「能不能請你們到樓下的咖啡店等我一下?」看起來她的意思是我們不能見鳥井。

鳥井媽媽在咖啡店的桌子前坐下,略微低了一點頭,說道:「那孩子的胳膊變成了這個樣子,現在多少有些精神混亂的樣子。」她腦後扎著的那頭黑髮毫無光澤,塗在臉上的粉底也顯得斑斑駁駁。

「他身體還好吧?」我問道。

鳥井媽媽點了點頭,說道:「手術似乎很成功。雖然還有點疼,但是已經沒有大礙了,剩下的就是慢慢康復了。」

「鳥井為什麼會那麼意志消沉呢?」東堂這麼一問,讓坐在她旁邊的鳥井媽媽獃獃地看了她好一陣子。不知道是否是因為東堂生硬地用直呼其名的方式稱呼鳥井讓她覺得困惑,還是東堂那冷酷到底的口氣讓她覺得新奇。

東堂毫不在意地接著說道:「居然連我們都不想見嗎?」

說到這裡,鳥井媽媽其實可以用一句簡單明了的話回答——「因為他胳膊的事情」。對於這樣的回答,我們也大可以用一句銳氣十足的「就算他胳膊有事又怎麼了」來回應她。但是,鳥井媽媽低著共,看著自己手邊的咖啡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想一定是那孩子很痛苦吧。」她這麼說完,嘆了一口氣。嘆息落到咖啡杯之中,激起一股熱氣,將她整個臉龐遮掩了起來。

「我明白了。」小南這時候開口說道,「如果我是鳥井君的話,這時候大概也不想見大家。」小南仍然是平時那種如沐陽光的口氣。

在分別之際,鳥井媽媽頗為寂寞地說道:「文鳥讓我帶走了。」

從那以後,我有一段時間都沒有見到鳥井。雖說如此,但我也沒有覺得特別苦惱,只是這樣慢慢地過著日子。比如,去鳩麥打工的服裝店裡轉轉啊,一個人去看看電影、逛逛音像店啊,在錄像帶出租店裡轉悠轉悠啊,和鳩麥一起去海邊玩玩啊,和前來推銷報紙的推銷員再次鬥鬥法、砍砍價、結果還是延長了報紙訂閱時間啊,和鳩麥吵吵架啊,當然還有認認真真地去上暑期小學期了啊。除此之外,我還接受了一次警察的盤問。

炎熱異常的夏天也慢慢開始過去。我和鳩麥到市區的電影院里看電影,怎奈屋裡面的空調開得太猛,我們倆冷得只好抱在一起打哆嗦。電影里的那些因紐特人一個個都光著身子在冰川上跑來跑去,讓我們倆更是備感煎熬。

「幸虧煙火大會後來下了一場雨。」看完電影之後,我們坐在咖啡廳里,鳩麥這幺說道。

幸好下雨了,這種說法或許讓人覺得有點奇怪,不過確實如此。大概在十天前,我和鳩麥為了到底去不去看煙火大會而吵了一架。

事情的發展是這樣的。一開始我首先提出「找些人一起去看煙火大會吧」這個話題。我話音未落,鳩麥便忽閃忽閃地眨著大眼睛,驚訝地說道:「鳥井君都變成那個樣子了還要去看煙火大會嗎?好朋友遭到了那種事情,你還打算去看煙火大會嗎?」

無端遭到質疑的我多少有點生氣,便解釋道:「不管我們去不去看煙火大會,鳥井的情況都不會有任何變化。」

聽我這麼一說,鳩麥便又責備我:「好朋友的胳膊沒了,已經到了彷徨不知所措的地步,我真不能理解你的感覺。現在根本不是跑去看高高打起的煙火、說什麼『哇,好漂亮啊』之類的時候。」

我沒辦法,只好婉轉地問她:「你要是那麼說的話,那我問你,比方說在北極生活的因紐特人吧,如果他們因為全球氣候變暖而導致的冰川融化而溺水死亡,或者是因為冰里的有害物質而死,你可能在一段時間裡對這些問題感到憂慮,但你難道還要一直為此心事重重、惴惴不安地過上一輩子嗎?」

可能是我那婉轉的口氣聽起來有點像諷刺,鳩麥似乎更生氣了,她再次提高了音量對我反唇相譏道:「鳥井君可是我們的朋友啊!我說北村君啊,你可真夠冷漠的。鳥井的事情如果換到我身上你是不是也這麼想,是不是到時候你還想去看煙火?因紐特人雖然很重要,但是你的朋友才是你身邊的人吧!」

我那時漸漸開始感到,鳩麥已經打定主意要在這場爭論當中取得絕對的勝利了,因此我就沒有和她繼續爭下去。可是這樣一來,她卻更加生氣了。

「你倒是說話啊!幹嗎什麼都不說啊?真讓人噁心。」她隨後又補上一句,「你這個冷血無情的傢伙。」

「沒錯沒錯,我就是個冷血無情的傢伙。」

吵架這東西,要說無聊還真是無聊,不過人和人之間的爭吵大都是這樣的吧。就這樣,我和鳩麥之間產生了一種黑暗而又陰濕的芥蒂。但是,仙台市的傳統活動——七夕煙火大會卻被不合時節的冷鋒帶來的大雨打斷了。結果我和鳩麥又糊裡糊塗地和好如初了。

「最後我想強調一點啊,我並不是那種人,並不是覺得不管鳥井怎麼樣了都和我沒關係。」我好多次都想這麼說,但是面對來之不易的和平局面,我實在不忍心再次挑起紛爭,於是便一次次地作罷了。

「昨天,警察是不是過來了?感覺怎麼樣啊?」鳩麥問道。

「我又把那套話拿出來說了一遍。這次總算是問到長谷川的事情了。」

「他們怎麼問的?」

一天以前中村警官的身姿出現在我的腦海當中。梳著一頭三七分髮型的中村警官雖然眼神兇惡,但是卻給人一種「認真負責的好公差」的感覺。

「中村警官這麼問我的:『有一位長谷川小姐,是佐藤一郎先生的相識,不知道你認識不認識?』」

「佐藤一郎是誰啊?」

「就是那個牛郎禮一的真名。」

「不是吧!」鳩麥的大聲驚呼在我的意料之中,「這名字與其說是土裡土氣的,不如說是『普通』到了北極啊。」

「不管怎麼說,我假裝不認識長谷川,因為我覺得我說認識她的話會很麻煩。我還是說,我們只是碰巧在那裡被捲入了一場走空門的事件,而且只是碰巧看到那些犯人中間有一個人很像牛郎禮一,僅此而已。」

據警察所說,那個「岳內大宅」被走空門的事件似乎是事先就計畫好了的。小偷們肯定是瞧准了宅子主人岳內善二和家人到海外旅行的這個時機才行動的。

前幾天,我終於在警察局看到了旅遊歸來的岳內善二。他長著一副讓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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