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夏/南 第九章

「聽說了嗎?據說鳥井現在好像很危險?」

兩周之後的教室里,我正好從書包里掏出無形資產法的教科書的時候,莞爾同學突然坐在鄰座上,對我說道。他剛入學時候留的那種極為招搖的長髮早已經剪掉,現在只是戴著一副淡綠色的眼鏡。我發現他下巴上的肉多了一些,但卻依然無法改變他那種輕薄洒脫的作風。他身上穿著一件花哨的橫條紋T恤衫。

雖然這時仍然是暑假期間,但是學校還是開設了小學期,我上的就是這種課。

「可以說是很危險吧,反正他已經住院了。」我不知道莞爾到底想說什麼,因此只是暖昧地答道。

我們上次被捲入的那場澀澤大街的事件,已經在當地成為了轟動一時的大新聞。第二天早上的報紙也以「深夜的強盜?碾壓大學生後潛逃」為標題,進行了大規模的報道。報紙之所以打上一個問號,是因為他們並不確定真的有強盜潛入了「岳內大宅」,不,其實在我們看來,這件事情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但是由於我們沒有證據,因此警方大概也對我們的證言半信半疑吧。

「不過啊,北村你們大晚上在那種地方千什麼啊?」

「鳥井開著車帶我們到處亂逛,碰巧通過那裡而已。這時候正好那輛奇怪的休閑車開了過來。」我把我對警方說的那番話重複了一遍。如今,我和西嶋已經成為複述「那晚發生的那個事件」的行家裡手,雖說我們已經說到了厭煩無比的地步,但是,就算是厭煩,還是得接著說。

我一回頭,發現在教室的入口附近,站著一個皮膚白皙、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她身穿一件無袖上衣,兩條纖長的胳膊甚是漂亮。看來那個女孩是在等莞爾的。

「那個女孩是莞爾的女朋友吧?是我們大學的嗎?」我問道。

莞爾雖然發現話題被我岔開,但還是一臉興奮,滔滔不絕地說道:「怎麼樣?漂亮吧?她是在牛肉蓋飯飯館打工的。」

儘管我並沒有接著刨根問底地問下去,但他還是興趣盎然地繼續說道:「你知道為什麼嗎?東堂的反應實在是太惡劣了。因此我就想,還是放棄吧,找個別的女朋友吧。她是我在聯誼上碰上的。你說咱們這個大學生活其實也就那麼幾年,咱總不能一直盯著東堂不放吧,是吧,那就沒有意義了。有個女人陪著,想做愛的時候就能做,這才是真正的大學生活呢!」

「嗯,可能吧。」我表面上同意他的說法。

「鳥井他怎麼樣了啊?」莞爾又重新回到原先的話題。

「住院了啊。似乎沒有生命危險。」

「啊,那就好,那就好。不過啊,我昨天喝酒的時候聽到了好多流言。」

是嗎?什麼樣的流言啊?

「鳥並不是到處惹得女孩子傷心哭泣嗎?所以恨由心生,被女孩子開車給撞了。這個說法可是甚囂塵上啊,大家都說肯定是這樣的。」

「不過,鳥井其實最近都沒怎麼招惹女孩子啊。」

「真的?」

「他本人說的。」

「我說啊,政治家說『那事我沒幹』的時候,一般都是幹了的吧。不論是貪污啊,亂搞男女關係啊,或者受賄什麼的。對了,當他們說『這是為了人民的利益才幹的』的時候,肯定就是沒幹。」

「總而言之,開車軋鳥井的不是什麼女孩子,而是男人,而且還是走空門的罪犯,這和鳥井平時的所作所為沒有關係。」我說道。

我瞟了一眼教室牆上的掛鐘,差不多已經到了要上課的時候了。可此時教室里的學生卻仍然寥寥無幾,我一想到一會兒來這個教室上課的教授的心情,便覺得悲傷不已。

「走空門的?是真的嗎?」

「警方總算是相信了。」

一開始警方几乎不相信會有什麼「走空門的盜竊團伙」。他們以為我們只是和別的年輕人發生了衝突,打了一架,結果他們撞了人逃走了而已。不過,岳內大宅里顯然有被人洗劫的跡象,而且附近也有人目擊到了我們與「走空門集團」之間的爭論,因此警方開始一點一點地接受了我們的說法。

兩天前,我和西嶋商量完之後,對警方開誠布公地說道:「我們今天想起來了,在車裡似乎有一個叫禮一的人,他以前做過牛郎。」

警方理所當然地——特別是負責本案的中村警官——對我們厲聲責備道:「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一直瞞著我們?」

他責備我們,而且還對我們的話表示出了相當的懷疑。我們解釋道,我們只和牛郎禮一見過一次,我們不認識他,而且也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麼。

「我們只是受害者,我們的朋友至今還躺在醫院裡,我們被嚇壞了,但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儘可能地協助搜查,希望給警方提供線索,但是現在看來我們想錯了。」我們這麼一辯解,警方才多少理解了我們。

梳著一頭分毫不差三七分髮型的中村警官的處事風格,和他的髮型一樣規規矩矩、一絲不苟。他似乎多少還是有點懷疑我們,不過儘管如此,他還是對我們道歉道:「之前懷疑你們,實在對不住了。」

「鳥井完全是因為受到牽連才被撞的。」

「嗯。」莞爾暖昧地說道,「那麼我先走了,回見。」

他起身站了起來,說道:「你們什麼時候去醫院看鳥井啊?去的時候別忘了叫我一聲。」

實際上,我們已經約好了今天一起去醫院看鳥井的,但是我覺得還是不必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為好。

「鳥井現在的狀況怎麼樣?」西嶋抓著吊環看著我們,問道。現在是傍晚五點多,我們乘著一輛公車,前往位於仙台市內北邊的綜合醫院。我和小南坐在雙人座位上,西嶋和東堂並排站在旁邊。

西嶋穿著一件大號的灰色T恤衫,上面印著「RAMONES」幾個大大的字母,還畫著漫畫形式的樂隊成員肖像。東堂身穿一件藏藍色連衣裙,配上一件白色襯衫,那感覺與其說是清秀,不如說是英姿颯爽。

「小南,那次之後,你去看過鳥井吧?」

「那次之後」指的是我們四個人一起去醫院看望鳥井之後。那件事件的兩天後,我們聽說鳥井做了手術,都十分擔心,便一起去看了他一次。但那時候,病房外面掛著「謝絕探望」的牌子,因此我們也都只得垂頭喪氣地打道回府。

「鳥井!我來看你來了啊!」西嶋朝著病房大聲地喊道,隨即被醫院的工作人員狠狠地瞪了一眼。鳥井最終也沒有從病房裡出來和我們見上一面。

「小南其實每天都去的吧。」東堂立刻說道。

「每天都去啊?」我只是這麼嘟囔了一句,「見到鳥井了嗎?」我剛這麼一問,就立即意識到,要是見到了她就不會每天都去了。

「鳥井君好像心情還沒有恢複,不想見人。」小南說著垂下了頭,「只是鳥井君的媽媽總是在病房的門前給我道歉。」

醫院裡瀰漫著一種獨特的黑暗和悲痛。至少我切切實實地感到了這一點。我們從醫院正門的人口進來,或許是現在已經過了門診時間的緣故吧,接待台附近幾乎沒有什麼人,有如棒球比賽中的選手座位一樣的長椅空蕩蕩地擺放在一起。

我們跟著小南,走在暗無光影的樓道里,淡咖啡色的牆壁和地板顯得冰冷。不時有幾個打著點滴的病人從我們的身邊通過。雖說我們身處室內,但是卻有一種陣陣寒風從腳邊吹過的感覺。

我們乘著電梯前往外科住院病房,路上我問小南:「鳥井的媽媽怎麼樣啊?」不知道為什麼,找的聲音忽地變小了。鞋子踩在地板上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黏黏的感覺。

「他媽媽十分年輕漂亮。」小南平靜地說道,但聲音之中帶有一些寂寞,「不過她看上去十分疲憊的樣子。」

「不過啊,我們仔細想想,」西嶋彷彿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這事情都怪鳥井,他非得要去監視那戶人家,說起來這也算是他自作自受吧。」

我也十分贊同西嶋的話。當初相信長谷川的人是鳥井,要去那裡搞什麼監視的也是鳥井,從頭到尾幹得最起勁兒的還是鳥井。不過我還是對西嶋反覆叮囑道:「這些話你當著鳥井的面最好別說啊。」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得找到那個叫長谷川的女孩的聯繫方式,必須找到。」西嶋說道,「她是整件事情的導火索。」

我們還沒有和警方說過有關長谷川的事情。我們並不是不捨得說出來,只是如果我們把長谷川的事情告訴警方的話,警方會更加不相信我們的證詞。我們覺得警方應該會很快調查出牛郎禮一和長谷川之間的關係,我們也就沒有必要特地向警方報道。

不過,正像西嶋所說的那樣,這件事情的起因就是鳥井輕信了長谷川的話,接受了她的委託。既然牛郎禮一出現在那裡,那麼我們就可以推測出來長谷川肯定是有什麼打算的。因此我們想要見一見長谷川。不過要找到她,就得知道她的住址,至少也得知道她的聯繫方式。而這些東西,鳥井都知道。

「你們想要和鳥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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