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夏/南 第四章

「真沒想到我們居然會在那種地方相遇。」

從海邊回來的第三天是星期日,我和鳩麥對坐在賢犬軒的桌子前。現在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店裡面擺放的電視機里播放著星期日晚上特有的適合一家人一起觀看的電視節目。旁邊,三個似乎是學生的人圍坐在一起。鳩麥用筷子十分靈巧地夾起沾著調料汁的萵筍放入嘴中,一邊嚼一邊發出聲音。

「這個萵筍有點葯的味道啊。」她用一口肯定的語氣說道,「不過也挺好吃的。總算到這家店來吃了。」鳩麥滿足地點了點頭。

「反正我們也暴露了,還不如早點來這家店吃一回呢。」

鳥井經常會來賢犬軒這家店吃東西,要是隨隨便便地過來,很可能會被他撞見。因此在這之前我們倆才一直小心翼翼的,從來沒有兩個人一起來過這裡。

「不過啊,你為什麼不想告訴鳥井君他們我們在交往的事情呢?」

「因為他們超級煩人啊。」這是我的真心話,「而且我也有點不好意思。」

「嘿嘿。」鳩麥發出一種彷彿逗小孩兒玩似的笑聲。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想強調一下,我在這裡並不打算說一些麻煩或者無聊的事情。比如,我和鳩麥到底親密到了什麼程度啦,第一次約會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啦,是在哪裡約會的啦,是誰先提出來的啦,拿坂口安吾的小說當話題到底有沒有效啦,她第一次來我住的公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啦,我在什麼樣的機緣巧合之下看到她的裸體的啦,看到她裸體的我有沒有什麼感想的啦,我們做愛是成功還是失敗的啦,從我們相遇到交往的這段期間做愛的次數夠不夠啦——像這樣的問題,我一概不予以詳細說明。

因為我這個人一般不會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所以我說完七月的事情,很有可能會跳到九月去。雖然我的戀愛對於我本人來說是十分特別的,但是如果用一般人的眼光來審視的話,那估計都是一些沒有什麼新意的內容。因此呢,我就覺得沒有必要去特地贅述了。而且,如果在這裡明目張胆地散布個人的一些隱私,那也未免顯得有點太沒有品位了,不,是太浪費筆墨了。正因為這個原因,像什麼我和鳩麥赤身裸體擁抱在一起、一起泡澡、一起去剪頭髮的場面啊,我也只好忍痛割愛了。

店裡的電視機不知不覺當中變成了職業棒球的直播節目。一副豆芽菜身材的投手讓一個大塊頭兒的外國人打者揮棒落空。

「雖然這個球一開始看起來是個直線球,但或許在中途突然變線,彷彿被人按了一下似的沉了下去。總而言之,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變化球。」我們聽見電視解說員這麼評論道。

是這樣的啊,原來是中途變線了,我心不在焉地聽著。

鳩麥開始說起打工的事情。她現在改在另一家女性服飾品牌店裡打工。什麼在試衣間里一待就是兩個小時的女顧客啦,什麼看見價格標籤就哭出來的女孩子啦,以及在店裡和戀人吵架、把陳列櫥窗里的衣服扔來扔去的那種麻煩的客人啦,鳩麥說起這些來都是一肚子的怨氣。

「還有啊,我經常是忍不住就笑出來了,」她繼續說道,「因為陪女朋友來逛服裝店的男人們,都是一副無聊之極的表情呢。」

「真的是那樣?」

「那是一種絕望的表情。他們都是興趣索然地跟在女朋友後面,女孩一問他們『這件如何啊』,他們就會說『挺不錯的嘛』,其實臉上是一副毫無生氣的表情。」鳩麥隨後十分奇怪地遮住嘴巴小聲地說道:「對了,你知道那些當男朋友的最害怕的事情是什麼嗎?」

「是什麼啊?」

「他們最怕女朋友猶豫了半天,把衣服一疊,說『我們再去別的店裡逛逛吧』。」

「可以理解他們的心情。」

「打折促銷的時候,店裡不是人滿為患嗎。因此女朋友在挑衣服的時候,那些當男朋友的只能站在遠處等著,那樣子,活像一隻走投無路、等著主人歸來的小狗,可憐,實在是太可憐了。」

「我看你其實不可憐他們,反而樂在其中吧。」

「話說你真的被晒黑了好多呢。」她伸出白皙的胳膊,摸了摸我的鼻尖。

「哎喲,曬得我還有點疼呢。」我回應道。

我和鳩麥從賢犬軒出來之後,便沿著兩邊種著櫸樹的街道,朝著我的公寓走去。新聞上說今年的夏天要比以往更加炎熱,不過我覺得仙台的情況還沒那麼嚴重,至少我們走在夜路上的時候,不時地會有陣陣涼風吹來。

「馬上就能看到七夕的煙火了哦。」我們走到橫穿公園旁邊的一座天橋前面,鳩麥指了指旁邊的示意牌。仙台每年的七夕祭從八月六日開始,持續三天,在七夕祭開始的前夜會舉行煙火大會。在路邊豎了一塊示意牌,上面寫著關於煙火大會當天的交通管制通知。

「仙台的煙火大會啊,我一次都沒看過呢。我去年還在盛岡。」

「盛岡沒有煙火大會嗎?」鳩麥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說道。

我覺得要是正經八百地回答「有啊」也挺傻的,於是乾脆沒說話。

「叫上鳥井君他們,大家一起去看看熱鬧吧。」她說。

「啊,好啊,也叫上東堂和小南吧。」

「好啊,我挺想和大家好好認識一下呢。」鳩麥一臉開朗地說道。我也覺得既然我和鳩麥的關係已經被大家知道了,那不如乾脆大家一起高高興興地聚一聚吧。

我們兩個人回到我的公寓,剛一進門,電話便彷彿瞧准了這個時機似的響了起來。我「刷」地一下從正在脫鞋的鳩麥身邊跑過,拿起電話聽筒。電話里傳來的是西嶋的聲音。

「喂喂,這不是北村嗎?」雖然電話是他主動打過來的,但這傢伙卻如此這般說道。

「西嶋你怎麼了?」

「我想讓你幫我一個忙啊,北村。」

「啊?」

「把小南帶過來吧,就在現在,現在,我現在在我打工的地方。」

說起西嶋現在正在乾的那個兼職,就是上次他說的那個大廈保安的工作。那是一座八層樓高的寫字樓,位於仙台市區西北方一個偏僻的地方,和鳥井的公寓遙遙相望。我記得那座寫字樓的名字好像是叫「芬魯德·宮紐 大廈」。

「哈哈,對,羅伯特·德尼羅有部電影叫《憤怒的公牛》呢。」西嶋說罷,便一個人笑了起來。能夠聽到西嶋的笑聲,說明事態還沒發展到那麼嚴重的地步。

「幫你把小南帶到那個大廈就行了嗎?」

「沒有時間了啊,一切拜託了,北村。」西嶋把保安室的位置說明了一下,不是請求而是用一種命令似的口氣對我們說道,「那邊有個窗戶,你們到了敲一下。」說罷,便掛了電話。

我轉過身把西嶋電話的內容告訴了鳩麥,說道:「事情的經過就是如此,你好不容易來我住的公寓一次,但是我卻不得不去一趟『芬魯德·宮紐大廈』。」

「一起去吧,一起去吧。」她立即點頭答道,「對了,是叫憤怒的公牛大廈嗎?」

鳩麥說了一個和西嶋一模一樣的冷笑話,但我決定還是不告訴她為好。

「鳩麥也要一起過去嗎?」

「不好嗎?」

「沒什麼不好。」

「既然沒什麼不好,那我們就一起過去吧,我也想見見小南呢,我說的是吧?」

我趕緊撥通了小南公寓的電話號碼,結果耳邊響起的是自動錄音電話的聲音,於是我便掛上了電話。

「我之前就覺得挺不可思議的,為什麼北村君的朋友們都不用手機呢?」鳩麥問道。

「鳥井有手機啊。」

「不過其他人都沒有手機吧。」

「直說了吧,因為沒有必要啊。」

我簡明扼要地說明了「行動電話不移動」的理由。第一,因為我的朋友不多,沒有迅速和誰取得聯絡的需求;第二,在我們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當中,最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西嶋,卻因為「害怕電磁波」以及「覺得浪費錢」等理由沒有買手機,因此就算我買了手機也是沒有意義的。至於東堂,她一來沒有手機,二來和家人住在一起,這兩點構成了防範男生邀請的防波堤。而小南那邊,我記得她確實說過一句「沒有勇氣當眾打電話」。

「我給鳥井打一個試試。」說罷,我便拿起話筒放在耳邊,幸運的是電話立即接通了。更加走運的是話筒里傳來了這樣的回答:「我因為在學校食堂吃飯,會時不時地碰上小南,現在我正和她在一起呢。」

「小南在你那裡?太巧了吧。」我裝出一副吃驚的口氣,但心想,這或許不是什麼巧合吧。鳥井雖然經常翹課,但卻頻頻現身學校。小南肯定是為了能遇見鳥井才去學校食堂的。聽到我們對話的鳩麥也在我身後微笑地說道:「才不是什麼巧合呢。」

「你讓小南接一下電話,西有急事找她。」

小南驚慌失措地說道:「什麼事情?西嶋君怎麼了?我去了能幫上什麼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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