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春/東 第十四章

星期五,聯誼如期順利舉行。

我上完上午的第四節課後便出門上街,直接往集合地點趕去。這次聯誼的參加者和之前聽說的一樣,四個男的,四個女的。男的這邊有鳥井、西嶋、我,還有一個姓山田的經濟學院的大一學生。我和山田是第一次見面,只見他帶著一副黑框眼鏡,一副讀書讀傻了的樣子。他人很瘦,看起來挺老實。「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我問道。

鳥井答道:「他住得和我很近。我們是在上次咱們吃定食的那個地方認識的。就是那個賢犬軒。我聽見山田當時要點生薑燒肉,便建議他不要點這個菜,點別的。於是我們就這麼認識了。他這個人不太愛說話,和他不容易聊起來。」

「你等等!那天你明明沒有告訴我不要點生薑燒肉,為什麼卻勸山田不要點呢?」我立刻質問鳥井,可鳥井卻不正經地回答。

我們這幫男生先行抵達酒館的包間。包間裡面橫放著一張長桌,桌子底下由於有下陷進去的設計,因此從表面上看起來和暖桌一樣高。我們把腳伸進去,耐心地等著女孩們的到來。

我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和嬉笑聲,心想應該是她們來了。剛這麼一想,就聽見一個輕柔的聲音說道:「讓你們久等了——」隨後進來一個穿著短裙、長發披肩的女孩,她便是長谷川。

當四個女孩在我們面前並排而坐的時候,我差點忍不住「啊」地大喊一聲。那不是因為興奮或者感動,而是純粹的嘆息之聲。因為坐在對面的女孩們實在是太漂亮了,如果僅從外表來看,她們的層次明顯要比我們高出不止一個級別。

打個比方說吧,這就好比是打撲克牌。打的時候,雖然之前一直激烈地交戰、互相牽制,但到最後喊著「一、二、三」亮牌的時候,自己手上只有一對三,別人的手上卻是一個滿堂紅 。我覺得我們現在的樣子就像這種情況,十分尷尬、難為情。要是打牌的時候遇到這種情況的話,如果對方說「你們就這破牌還好意思打啊」,我們倒是也可以胸脯一挺回上一句「打牌就是這樣的」。但可惜的是,這並不是打牌,這是聯誼。

她們四位女孩的視線快速地從我們面前一掃而過。我立刻察覺到一種被品頭論足的感覺。不過我倒是沒有在她們的臉上看到特別失望的表情,這讓我著實感到意外,真想開口說句話跟對方確認一下——「那個,不好意思,我們這邊手上就一對三……」

自我介紹的環節從女生那邊開始。她們一個接一個地開口介紹自己,每個人一說完,大家便一起鼓掌,然後鳥井和長谷川再用熟練的口氣加以點評,並順便抒發一下自己的感想。一時間包間里的氣氛變得十分熱烈。

場面和我預想的完全相反,可能我之前是過於擔心了,現場的氛圍已經變得有了一些聯誼應該有的樣子。其實我自己並沒有一個「聯誼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先入為主的概念,但是我覺得這樣的氣氛還真是不錯。這應該完全歸功於那些女孩子——特別是長谷川——以及鳥井。他們會一個一個地找人搭話,比如:「炸蝦上面要放醬油還是放調味汁?」,「小學時候的小紅帽和小白帽是怎麼個使用方法?」「你拿紙擦屁股的時候是怎麼個擦法?」這些話題雖然無聊,但是卻十分利於大家參與,於是,大家漸漸地全都說到了一起。這就樣,隨著幾杯酒下肚,已經喝得面紅耳赤的山田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說起話來變得滔滔不絕。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這傢伙居然開始不斷地撒嬌裝可愛,而且頗受女孩子歡迎。

至於我自己嘛,我當然還是以一種一如既往的客觀態度,一邊假裝加入他們的聊天大軍當中,一邊偷偷地看看鳥井,再看看長谷川。這時候我想起莞爾灌輸給我的那些流言飛語,心裡不禁感到十分不解。那個迷戀長谷川的特殊服務業男子真的很討厭鳥井嗎?這難道是真的嗎?我雖然仔細留意長谷川的一言一行,但卻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地方。

「果不其然,我確實不適合戴眼鏡嗎?」山田突然猛地舉起手來,大聲地喊了一句。這傢伙很明顯已經讓酒精侵佔了大腦。

「啊,不過啊,你沒準是一個只要摘下眼鏡就會變成帥哥的類型哦。」長谷川興高采烈地說道。她這麼一說,其他女孩子也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紛紛大聲歡呼喝彩道:「就是那種類型,就是那種類型。」

於是鳥井便開始發號施令:「好啊,山田你快把眼鏡摘了。」他的話還沒說完,山田早就胸脯一挺,煞有介事地把眼鏡摘了下來,那樣子好像十分確信自己是一個「只要摘了眼鏡便會變成帥哥的類型」。

只聽得「啊——」的一聲,女孩子們發出陣陣慘叫。很明顯,那種誇張的沮喪叫聲是她們早就準備好了的。「原來不是那種類型的啊!」

「可惡!」山田大發雷霆的樣子似乎有一種決鬥敗北之後的乾脆勁兒。於是她們便問他:「你有什麼愛好?」

山田回問道:「你們這麼想知道我的愛好啊?」

我們大家齊聲回答:「客套話嘛!」

雖然受此打擊,山田卻已經開始說了:「我的興趣嘛,我對電腦感興趣。」

「說什麼自已對電腦感興趣也太籠統了吧。」我說道。

鳥井也跟著問道:「你難道是像收集瓶瓶罐罐那樣收集電腦嗎?」

「當然不是,你說什麼呢。」山田一副揚揚自得的樣子說道,「我拍了照片之後,輸入電腦,然後再和其他照片加工、合成,讓自己出現在具有歷史意義的照片上。比如我把自己的照片和卡帕 那張著名的照片合成在一起什麼的。」

「你說的那個卡帕,是不是拍了一張士兵中彈倒下的照片?」我這麼一問,山田立即回答道:「是的是的。」

「把自己合成在那種照片里有什麼可高興的啊?」女孩子們發出一陣驚呼。

「我自己可以參與歷史事件啊。比如我可以和總統握手啊,還可以和運動員一起站在領獎台上啊。」

「那也不過是合成照片而已吧。」鳥井言簡意賅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完全沒什麼新意嘛。」

「合成的精密程度不一樣啊。」山田一臉醉像地開始滔滔不絕地說道,「而且不管怎麼說,總有一天我就不合成照片了,我要合成影像。我要把自己嵌入到過去的新聞影像當中去。」

「我說,那種合成影像之類的東西早就有了吧。」鳥井輕描淡寫地說道。

長谷川站起來剛說了一聲「我去趟洗手間」,坐在我對面的那個女孩立即也跟著說了句「我也去」。兩個人一起繞過桌子,走出包廂大門。

這時候我聽見鳥井叫我的名字。「你快帶西嶋去趟洗手間,他喝多了。」

我說他怎麼一直這麼安靜呢。

西嶋喝得爛醉如泥。一開始他還逞強表示不用人陪,可剛一到洗手間門口便說「北村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把我一個人留在門前,自己走了進去。

閑得無聊的我站在門口,突然聽到一旁的女洗手間里傳出來一些聲響。那是從裡面離門很近的盥洗台位置傳來的說話聲。毫無疑問,說話的人正是長谷川。我雖然覺得這樣像在偷聽人家說話,有點不太好,但是如果就此離開又好像逃跑似的,也不怎麼樣,於是我決定還是乾脆就這麼站著吧。

「什麼嘛,那幫男人真奇怪啊——」剛才還一直坐在我對面的那個女孩說道。

「真是失望到家了。」長谷川說道,「這算什麼聯誼啊。」

原來你們在這種地方交換心得啊,我一邊佩服得五體投地,一邊在心裡默默地謝罪:我們讓你們失望了,實在是對不起。

「那個男人真奇怪,真是的,一直板著個臉,差勁死了。」

這個毫無疑問說的是西嶋吧,儘管我聽見有人把我的好朋友西嶋同學批得體無完膚,但我卻一點兒也不生氣。想要發現西嶋同學的優點,僅憑第一次見面顯然不太可能。雖然我自己想說一句「我和他都相處這麼長時間了,到現在還沒有發現他的優點呢」,而且本來能證明西嶋同學有優點的證據就不存在。

總而言之吧,我奉勸各位朋友們,雖然你們篤信「眼見為實」的人生信條,但是你們找不到他的優點,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東堂,你就放一百個心好了,西嶋絕對不會被什麼女孩看上,他一定會平安回家的。

「不過啊,我對面的那個看起來挺不錯的哦。」

「啊,是啊是啊,我覺得也是。相當帥氣呢。」

我立刻意識到他們是在說我。我完全沒有想到。被女生說帥氣?!天啊,這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啊。當然了,這之前我雖然在盛岡老家的理髮店裡被一個大媽拍著肩膀誇過一回「小伙兒很帥嘛」,但仔細想想,那大概應該是對客人說的一種客套話而已,嗯,一定是這樣的。

「對了哦,那個叫鳥井的人看上去不像什麼壞人,挺風趣嘛。」女孩接著說道。

「嗯,確實挺風趣的。」長谷川答道。不過那口氣聽起來吞吞吐吐的,好像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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