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木村-8

木村茂在壁櫃里翻了一陣子後,回望身後的妻子說:「你收到其他地方了是吧?」

「咦,你不是要午睡嗎?」晃子啃著點心說。「你不是要搬棉被哦?」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現在才不是悠哉睡午覺的時候。」

「明明還不曉得出了什麼事呀。」晃子嫌麻煩地說,抱起擱在起居室的小凳子,走近壁櫃。「讓開一下。」她把木村茂趕開後,放下椅子站上去。她伸直身體,打開壁柜上面的天花板收納櫃。

「收在那邊啊?」

「都是你不好好收拾。」晃子說,從裡面拉出包袱。「你是在找這個吧?」

木村茂接下包袱,擱到榻榻米上。

「你是認真的?」晃子下了椅子,頂出下唇問。

「我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什麼東西?」

「好久沒聞到這麼臭的味道了。」木村茂板起臉說。

「什麼東西臭掉了嗎?」晃子回望廚房,呢喃:「今天又沒煮什麼怪東西。」

「我是說惡意的臭味。明明隔著電話,卻臭不可聞。」

「真懷念。你以前老是這麼說呢,說什麼惡意的味道臭死了。你是被惡意精給附身了嗎?」晃子直挺挺地跪坐下來,凝視著包袱里的東西。

「你知道我不再干那一行的理由嗎?」

「因為維一出生了吧?你不是這麼說的嗎?說『我想要活著看到兒子長大,所以咱們換工作吧』。那時剛好我也想洗手不幹了,正好。」

「還有其他理由。三十年前,我實在受夠了。周圍的每個傢伙都臭得不得了。」

「你說惡意精嗎?」

「想要凌虐他人、侮辱他人,無論如何樣就是要踩在別人頭上的那些人,真的是臭死了。」

「那些我才不曉得呢。」

「周圍滿是惡意的臭味,我厭倦了,所以我換了工作。超市的工作很辛苦,但值得慶幸的是,跟惡意的臭味完全無緣。」

雖然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會進入自己金盆洗手後的業界工作——木村茂不禁苦笑。從朋友那裡得知兒子在從事危險工作時,木村茂因為過度擔心,還曾想過要偷偷去查看他的工作情況。

「那怎麼了嗎?」

「我是在說,剛才打電話來的那傢伙臭得要命。啊,對了,新幹線你查了嗎?」

跟兒子雄一講電話時,雄一說「我現在在新幹線里」,木村茂感到可疑,當然,當時他的根據只有自己的直覺,從電話的聲音里飄來的也只有一絲惡臭而已,但他還是向晃子指示:「雄一說他再二十分鐘就會到仙台了。你查一下真的有那班下行新幹線嗎?」晃子雖然苦笑著問「查那幹嘛」,但還是立刻從電視機旁邊的架上取出時刻表翻查。

「啊,有了。十一點整正好到仙台的班次。十一點二十五分到一之關,十一點三十五分到水澤江刺。欸,你知道嗎?聽說最近就算不用翻這麼厚的時刻表,也可以在網路什麼的一下子查到。以前跟你搭檔工作的時候,我不是查遍了時刻表,還抄了一堆電話,寫了這麼厚的備忘錄給你嗎?」晃子用手指比畫著厚度。「現在的話,就不必那麼麻煩了吧。」

木村茂望向掛在牆上的老時鐘。就要過十一點五分了。「現在出發,絕對趕得上水澤江刺吧。」

「你要搭新幹線嗎?你是認真的?」

木村才剛拿社區聯絡簿去給鄰居回來,穿的不是睡衣,而是換上了淡褐色的長褲和深綠色襯衫,隨時都可以出門。正好——他呢喃。「你也要去吧?」

「我才不去呢。」

「既然我要去,你當然也要去了。」

「我也要去嗎?」

「以前你不也都跟我形影不離的嗎?」

「是啊。很多次都是因為有我,你才撿回一條命呢。你遺記得嗎?你有跟我道過謝嗎?都三十年前的事了呢。」晃子爬起身,然後撫摸自己的腳呢喃:「看,肌肉都沒了,膝蓋也疼得要命呢。」

「就跟騎腳踏車一樣,以前的記憶滲透在身體里,不會忘記的。」

「我覺得跟騎腳踏車絕對不一樣。這得繃緊全副神經才行嘛。而我們的神經,看,別說是繃緊了,早就變得像綿花一樣鬆鬆軟軟了。」

木村茂踩上凳子,查看天花板收納櫃,拉出捲起來收納的防護衣,扔到下面。

「這防護衣也好懷念呢。這麼說來,現在好像不叫防護衣,改叫防彈背心了。」晃子說完後,穿上其中一件背心。「這件是你的。」她把另一件交給木村茂。「要是坦克背心也能像把坦克穿在身上就好了。」

妻子的玩笑讓木村茂啼笑皆非,他先脫下外套,穿上那件皮革制背心,再披上外套。

「現在去搭新幹線,然後你打算怎麼做?」

「確認雄一的狀況。他說他要坐到盛岡。」

「反正一定是在胡鬧吧。」

「那個國中生——雖然我不曉得實際上是不是真的國中生,不過那傢伙很可疑。」

「就算是這樣,有必要這般全副武裝嗎?」晃子摸摸自己身上的背心,拿起攤開在榻榻米上的包袱中的工作道具檢視。

「我的直覺在拉警報。準備是必要的。幸好新幹線跟飛機不一樣,不會檢查乘客的行李。喂,這個,這邊的擊錘出問題了。」木村茂觸摸擊錘。

「老伴,你不用左輪的吧?你不喜歡留下彈殼,而且你從以前就動不動愛開槍,沒有安全裝置太危險了。」晃子拿起包袱巾上的一把自動小槍,舍起彈匣,插進握柄里。「喀嚓」一聲。晃子迅速地將滑套往後拉。「這個還能用呢。用這個比較好。」

「我都有定期維修嘛。」木村茂把晃子遞給他的自動手槍插進背心的套袋裡。背心左右各可以收納兩把槍。

「就算槍可以正常動作,也已經三十年沒用過了。老伴,你身手沒問題嗎?」

「你這話是在對誰說?」

「小涉不要緊嗎?我倒是比較擔心小涉。」

「他人在醫院,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吧。再說,我想不到會有什麼理由讓小涉陷入危險。對吧?」

「會不會是以前吃過我們虧的人,為了報仇而對小涉做什麼?」

木村茂暫時停止動作,直盯著妻子:「我完全沒想到。」

「都過了三十年,我們都變成這樣的老頭子老太婆了,或許他們覺得就算以前可怕,現在也應該不足為懼了。」

「簡直把人給瞧扁了,居然忘了我們的恐怖。」木村茂說。「噯,這幾年的確是疼孫子疼得都忘了威嚴。」

「就是啊。」晃子開始把玩起其他自動手槍。就像看到懷念的玩具,興頭上來,想起以前的感覺,欲罷不能似的。妻子晃子一直以來對槍械便十分神經質,而且射擊的準確度也很高。木村茂把選好的槍插進背心,然後扣上外套鈕扣。

他走近電話,把剛打來的電話號碼抄在便條紙上。為了慎重起見,他把醫院的號碼也記下來。「你記得阿繁的電話嗎?東京的朋友大概也只有阿繁了。」

「阿繁不曉得過得好嗎?老伴,那咱們走吧。不快點動身,新幹線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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