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王子-5

王子知道後方的車門打開,有人走過來了。他佯裝自然,靠坐到椅背上。

提行李箱的男子經過走道。是戴黑框眼鏡的男子。他沒有停步,也沒有東張西望,快步往前走去。木村好像也注意到了,但他默默地目送男子離去。

眼鏡男離開七車了。門關上,像要藏住他的背影。

「是那傢伙嗎?」木村低聲說。

「是啊。他找到行李箱,是不是很興奮呢?然後還有另一組人馬在找那個行李箱,接下來就是貓捉老鼠了。愈跑愈前面。真有趣。」

「你要怎麼做?」

「怎麼做好呢?」實際上王子正在思考該怎麼做。「要怎麼做才能更好玩呢?」

「國中生插手大人的糾紛,會吃苦頭的。」

此時王子懷裡的背包傳出手機鈴聲。「叔叔的電話。」王子掏出手機。畫面上顯示「木村茂」。「這是誰?」他把手機舉到雙手不自由的木村面前。

「誰知道?」

「叔叔的家人?爸爸嗎?」

木村哼了一聲,臉頰抽動,那反應等於是在說猜中了。

「有什麼事呢?」

「反正;疋是來問小涉的情況。」

「哦?」王子看著繼續震動的手機,說:「啊,對了,叔叔,我們來玩遊戲吧。」

「玩遊戲?我的手機里沒灌遊戲啊。」

「來試試叔叔的父親有多信任你吧。」

「你在說什麼?」

「叔叔接電話,然後求救看看。說你被壞人抓了,叫你爸爸救你。」

「真的可以嗎?」木村很驚訝。

「當然,不可以提起叔叔小孩的事。老爺爺只要碰上孫子的事,馬上就會心軟嘛。」

王子想起自己的祖母。他們家族親戚之間幾乎沒有往來,外祖父母和祖父又都在王子還小的時候就過世了,所以對王子來說,實際上只有祖母是他唯一一個長輩親戚。王子覺得祖母也一樣,矇昧無知。在祖母面前,王子當然表現得彬彬有禮,顯露出適度的幼稚,如果祖母買東西給他,他就坦率地表現歡喜。「慧真是個乖孩子。」祖母像這樣眯著眼睛,就像把自己無多的未來託付給孫子似地,濕著眼睛說。「長得真大了呢。」

小學高年級的暑假,在祖母家兩人獨處的時候,王子曾問祖母:「為什麼不可以殺人呢?」那時他已經知道大人不會正經回答這個問題,或者說根本無法好好回答,所以對祖母也沒有期待。「慧,不可以說那麼可怕的話。殺人是很可怕的事情啊。」可是當祖母面露悲傷,開始了無新意的說明時,王子還是不禁感到失望。

「那戰爭怎麼說?明明說不可以殺人,可是還是會打仗不是嗎?」

「所以戰爭也是可怕的事啊。而且,喏,法律也規定不可以殺人啊。」

「可是制定法律說不可以殺人的國家卻發動戰爭,對人處以死刑呢。這不是很奇怪嗎?」

「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祖母敷衍的話讓王子厭煩,最後他回了句:「是啊,傷害別人是不對的呢。」

王子按下手機通話鍵。「喂,小涉的情況怎麼樣了?」手機里傳來感覺上了年紀的男聲。王子按住話口,匆匆交代「叔叔,通了。不可以說小孩的事哦。要是叔叔不守規矩,小涉就永遠不會醒了」,然後把手機靠到木村的左耳。

木村斜瞟著王子,邊煩惱該怎麼做,邊應道:「小涉很好。」然後他說了:「別說那個了,老頭,我接下來說的話,你可聽仔細了。」

王子在旁邊聽著,不由得苦笑。原本應該慎重面對,確認狀況和流程才對,為什麼他卻那麼輕易就聽從了自己的提議?王子說是遊戲,但沒有說明規則。明明應該先聽到詳細內容後再開始遊戲的——王子憐憫起木村來。木村或許以為他是出於自由意志在行動,結果也只是被別人玩弄在股掌之間。突然有電車開過來,然後有人從他背後一推,要他上車,本來應該先確認列車的目的地,評估上車的風險才對,然而木村卻什麼部沒做,先上車再說。多麼膚淺啊。

「其實我現在人在新幹線上,我預定坐到盛岡去。」木村接著說。「啥?跟小涉沒關係。沒事的啦。醫院的人會照顧小涉。」

看來木村的父親對於木村拋下小涉,人在新幹線上感到生氣。木村拚命說明,想要安撫激動的父親。「總之,」他說。「總之,我現在落入壞人手裡了。是啊。啊啊?當然是真的啊。我騙你幹嘛?」

王子差點爆笑出來,用力忍住。他那種說法,有人會信他才有鬼了。如果要別人相信,就得下一番相應的工夫。留心語調、說明的方式,完全是要「請」對方相信自己。然而木村卻絲毫不努力,而是強迫對方努力。他只是在「逼迫」對方相信自己,

王子把臉湊近手機。

「你又喝酒了是吧?」他聽到手機另一頭木村父親的聲音。

「不是啦。聽好了,我現在被抓了。」

「被警察抓了嗎?」

確實,聽到「被抓」,只會想到是被警察抓了——王子也想要同意。

「不是啦。」

「那是被誰抓了?你要幹嘛?」木村的父親厭倦地說。

「什麼叫要幹嘛?你都不會想救我哦?」

「你要向在超市倉庫工作,靠老人年金生活的我們求救?像你媽,膝蓋都出毛病了,連在浴室蹲下來都很勉強耶。你倒是說說,我要怎麼救在新幹線上的你?哪裡的新幹線?」

「東北新幹線啦。再二十分鐘左右就到仙台了。還有,我也不是叫你到新幹線來救我。是心情問題。」

「我說你啊,我不曉得你是要幹嘛,可是居然丟下小涉,跑去坐什麼新幹線,你到底在想什麼?連我都搞不懂你了。」

「就說我被人抓了嘛。」

「抓你有什麼好處?那是什麼遊戲嗎?」

聽到木村父親的話,王子悄聲說:「真敏銳。」這只是一場遊戲,找樂子罷了。

「所以說……」木村板起臉。

「假設你真的被抓好了。雖然在新幹線里被抓是怎麼一回事,我完全摸不著頭緒。而且就算真的是那樣,我也覺得反正一定是你自做自受。重點是,一個被抓的人,怎麼可能像這樣講電話?」

看到木村語塞的樣子,王子竊笑不已。然後他把耳朵貼在手機上,說了:「啊,不好意思,我是坐在木村先生隔壁座位的國中生。」咬字雖然清晰,卻是帶著稚氣的語調。

「國中生?」木村的父親對突然出現的王子聲音感到困惑。

「我正巧坐在隔壁,叔叔好像在惡作劇。您打電話來時,他突然說『我要裝作被捲入麻煩,嚇死老人家』。」

木村父親的嘆息好似透過電波,從這邊的手機泄了出來。

「這樣啊。雖然他是我兒子,我也完全不懂他在想什麼。如果他給你惹麻煩,那真是對不起了。他那人就愛胡鬧。」

「叔叔是個很好玩的人。」

「那個好玩的叔叔沒喝酒吧?如果他要喝酒,可以幫我阻止他嗎?」

「好的,我會努力。」王子爽快地答道。這種語調能夠博得大部分年長者的好感。

掛斷電話後,王子抓住木村的手臂說:「叔叔,果然不行呢。明明是父子,你爸爸卻完全不相信你嘛。或者說,你那種說法絕對不會有人信你啦。」王子說道,從背包口袋裡取出小袋子,從裡面捏出縫衣針來。

「喂,你要幹什麼?」

「懲罰啊。叔叔玩遊戲玩輸了,得受點懲罰才行。」

「你也太專制了吧。」

王子重新捏好縫衣針,彎下身子。支配人類的是疼痛與痛苦。在列車裡雖然不能進行電擊,但至少可以拿針剿。理由什麼部好。透過決定規則,強制執行,就可以將立場的不同烙印在對方腦中。王子不理會困惑的木村,迅速地把針刺進他的指甲肉之間。「好痛!」木村尖叫。「噓!」王子斥責孩子似地說。「叔叔,你很吵耶。不安靜一點,我要把你刺得更痛哦。」

「你少胡鬧了!」

「聽清楚了,要是你叫出聲,我就刺更痛的地方。閉嘴忍耐,是可以最輕鬆結束的方法。」王子說,繼續拿針刺旁邊手指的指甲肉。

木村的鼻翼撐大了。他橫眉豎目,隨時都要叫出來的樣子。王子沒辦法,在他耳邊低喃:「如果你再出聲,我就去刺小涉的指甲。我可以打電話這麼吩咐。我是認真的。」

木村憤怒得整臉都紅了。但他或許是明白王子不是會虛張聲勢的人,臉色立刻變得鐵青,轉為晈緊牙關的表情。是承受憤怒,同時防備針帶來的疼痛的表情。

他完全處在我的支配下了——王子心想。他已經對自己唯命是從了。一旦服從命令,人就會像下樓梯時跨出一步,就這樣直走到底一樣,漸漸任憑自己支配。要重新爬上已經走下來的樓梯,並不是件易事。

「那我要刺嘍。」王子故意慢慢地把針扎進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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