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 第三章

同一時刻,一輛兩噸重的大貨車正行駛在距離仙醍球場五公里之外的馬路上,駕駛是中山庒次郎,三十五歲,任職於搬家公司。他剛卸完貨,想先回公司一趟,下午還有另一批貨得送,幫手們已經先趕往現場了。

中田莊次郎想起昨晚那通電話,忍不住嘆了口氣,一股不愉快的情緒從腹部擴散到胸口。

「周末的約,我想了想,還是沒辦法答應你。」電話另一頭的女人悻悻地說道:「等我OK的時候再聯絡你吧。」

這女人是在酒館裡認識的,她說喜歡看運動比賽,中田莊次郎於是邀她這個周一起去看仙醍國王隊的球賽,票都買好了,沒想到女人竟然打了這通電話來。當然,赴不赴約是女人的自由,可是「還是沒辦法答應」這種說法是怎麼回事?表示她一開始就打算爽約嗎?還有,既然要取消約定,不是應該好好地向對方講個理由?為什麼聽起來她壓根沒打算解釋?難道她連想借口都嫌麻煩?中田莊次郎愈想愈煩悶,嘆氣連連。

後頭傳來喇叭聲,中田莊次郎才驚覺燈號已經轉綠,連忙踩下油門。

之後沒多久,中田莊次郎便撞見一個女人站在人行道上。當時他剛左轉過路口,開在最外側車道上,忽然看見前方有個身黑衣的苗條女子高舉著手,顯然是想招計程車,然而,中田莊次郎不知怎的踩了煞車,打開副駕駛座的車窗問道:「要不要載你一程?」

山田王求的揮棒動作只做到一半便停了下來。投手投出的變化球朝外側愈偏愈遠,飛過好球帶的外側,落入捕手的手套。裁判大喊:「壞球!」

中田莊次郎一邊確認號誌一邊開車。身旁的女人戴著荷葉帽,看不出表情,但耳朵很大,鼻子高挺,五官似乎頗端正,一身黑色裝束有如喪服。

「謝謝你。我招不到計程車,正不知如何是好呢。」女人說道。中田莊次郎一聽,背上的寒毛全豎了起來。他從沒聽過這麼性感的說話聲,隨著音色振動,他的胸口與兩腿之間彷佛有東西在爬。依照規定,公司的車是不能讓人搭便車的,這點中田莊次郎相當清楚,要是被同事撞見,傳進上司耳里,自己恐怕會遭到懲處,但是中田莊次郎卻無法不這麼做。「請載我到地鐵車站。」女人說。中田莊次郎一聽,納悶不已,這裡距離地下鐵車站很近,直接走路過去反而比乘車省事,但他並沒有將這疑惑表現在臉上。「你喜歡棒球嗎?」車內突然響起這句話,口吻簡直就是清純高中生在邀班上同學去約會。中田莊次郎皺起眉,暗忖著到底是哪個傢伙說出這種蠢話,才發現那個傢伙就是自己,不由得面紅耳赤。

「我很喜歡棒球呀,尤其喜歡仙醍國王隊。」

「噢,這樣啊。」中田莊次郎感覺一顆心撲通亂跳,全身發寒,直冒雞皮疙瘩,甚至有一股類似貧血的暈眩襲來。這位頭戴黑帽的女人肯定是個絕世美女,好想看看她的長相。中田莊次郎這麼想著,卻不得不盯著正前方的擋風玻璃,好確認馬路燈唬及路邊有沒有停著車子。

「你不認為在這王的國度,需要一位王嗎?」女人的話聲清亮,「王一揮手,就能夠消弭世人心中的不安。」

「什麼?」

中田庒次郎想轉頭看女人,又擔心燈號改變,只好繼續直視前方。此時是綠燈,別家搬家公司的大貨車正從對向車道迎面而來。

「真正的王不應該走在康庄大道上。你不這麼認為嗎?」

中田莊次郎滿腹疑惑,正想問清楚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沒想到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的卻是:「沒錯,王不能走在筆直的道路上,應該走在彎曲泥濘的小徑,而且不能搭馬車,必須赤著腳前進。這樣才有資格成為王。」

中田莊次郎心底開始發毛,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而與此同時,他怎麼都想看看女人到底是長得多漂亮。就在他下定決心轉頭看去的一瞬間,女人抬起了臉,隱藏在黑帽下方的肌膚透出白皙亮光,照得中田莊次郎幾乎睜不開眼。然而,女人只是靜靜地伸出手指著前方的擋風玻璃,宛如敲打玻璃般戳了戳空氣。

中田庒次郎一驚,趕緊回頭看向正前方,只見車道上出現一樣物體,中田庒次郎一看傻了,因為出現在眼前的不是前方車輛的保險桿或貨車車台,而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東西——那是一頭野獸,以四腳站立,長得有點像獅子,又有點像老虎,但披毛是綠色的,更加深了中田莊次郎的恐懼。野獸的前腳最上端,也就是以人體來說相當於肩膀的部位,竟高高隆起,這頭雄壯威武的野獸對著中田莊次郎張大口咆哮,緊接著軀體開始膨脹,一張嘴大得令人難以置信,幾乎就要將大貨車一口吞噬。中田莊次郎瞪大了眼,全身動彈不得,卻發現野獸的額頭部位有塊圓形凹陷,宛如被硬式棒球之類的沉重球狀物砸中留下的痕迹。野獸的軀體以驚人的氣勢持續脹大,眼看就要把大貨車撞飛,中田莊次郎來不及思考,已將方向盤往人行道方向切去。

好球。在投手投出球的前一刻,山田王求已預知了結果,連球路軌道也看得一清二楚。他揮了棒。球在即將進入本壘時突然降低高度,但這也在他的計算之中,球棒不偏不倚地打在球的中心點,確實擊中球的觸感沿著手臂傳遞全身。他奮力扭身,球遠遠飛去,消失在左外野看台。山田王求放下球棒,朝一壘奔去。這支全壘打讓比分差距在第五局達到10分,提前結束比賽,休息區里的隊員們高聲歡呼。

中田莊次郎駕駛的大貨車開上人行道,闖進一座小型收費停車場內。前方出現路人,中田莊次郎急忙又把方向盤一切。腦袋一片混亂,什麼也無法思考,只能怔怔地看著車窗外的景色持續迴旋。煞車早已踏死,車子卻煞不住,先是撞破了停車場內的圍牆,衝進旁邊的樹林里,最後撞上正前方一棵櫻花樹才終於停了下來,安全氣囊彈出,中田莊次郎的臉埋在氣囊里不斷喘氣,心臟劇烈跳動,全身不聽使喚。一會兒之後,他想起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女人,擔心女人是否受了傷,可是他怎麼都記不起來女人上車時有沒有擊安全帶。中田莊次郎開口想問「你沒事吧」,卻發不出聲音,就在這時,不知何處傳來說話聲:「多謝協助,可喜可賀。」

沒開花的禿櫻花樹被撞得連根拔起,原本深入土中的樹根在大貨車的強力撞擊之下露出地表,連帶將周圍的泥土都翻了開來。人群逐漸聚集,站在印有搬家公司名稱的大貨車車櫃旁指指點點,這些人多半是住在附近公寓大樓的家庭主婦與小孩。

「媽媽,那是什麼?」一個小孩指著櫻花樹的斷根問道,那處地面被徹底翻開,泥土中露出白色物體。「是白骨!」另一人喊道。

山田王求緩緩沿著畫了白線的四方形路線跑壘,心中並沒有特別的感觸,他不知道,這將是他高中時期的最後一次跑壘。

露出地面的白骨在當天就被證實是森久信的遺骨。森久信的父親是仙醍市內森診所的院長。那副白骨身上並無衣物,原本難以判斷身分,但死者的上顎牙齒數目比一般成人少了兩顆,警方便是依據這項特徵確定了死者身分。森久信在三年前下落不明,父親以為他離家出走,所以沒有向警方申報失蹤。森久信的母親在接獲警方通知後來到現場,神色獃滯,甚至沒流一滴眼淚。

警方朝棄屍方向展開調查。森久信三年前就讀中學三年級,是個名副其實的不良少年,不少刑警認為:「大概是惡少之間的爭執引發了殺意吧。最近的年輕人下手相當狠,殺了人埋在櫻花樹下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嗯,確實很有可能。」

但偵查方向隨即有了改變,因為警方在埋屍的土裡找到一小塊塑料布片。一開始,警方以為那是普通的垃圾,仔細一查,才發現是透明塑料雨傘的一小部分,而且這傘是仙醍國王隊的周邊商品,只有在仙醍球場里的服務區或仙醍國王隊商品專賣店才買得到,並非隨處買得到的透明傘。

球場才買得到的傘又怎樣?怎麼可能單憑這一點就鎖定歹徒身分?

總之,應該查查看森久信的周圍是否有仙醍國王隊的球迷吧,再者,他當時是中學生,歹徒搞不好跟學校的棒球社有關聯。

別傻了,要是案情這麼單純,可真要謝天謝地了。

謝天謝地。警方在展開查訪的第二天便鎖定了一名棒球社社員,他是森久信的學弟,當年曾遭到以森久信為首的不良少年集團圍毆。此外,警方還查出這名少年曾經參加本地少棒隊,並且從其他少棒隊隊員的母親口中問出了重要證言——

山田家喔,他們是仙醍國王隊的死忠球迷,瘋狂程度遠遠超乎一般人想像哦。

哦?怎麼個瘋狂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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