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 第四章

隔天下課,我決定再來跟蹤山田,但說是說跟蹤,才跟到樓梯口的鞋櫃前就被發現了。「今天也一起來嗎?」他問我,我答應了,於是就和昨天一樣,我們走過上坡路,穿越公園,來到打擊練習場,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練習時多了山田的媽媽。山田伯母又高又瘦,有一張和山田一模一樣的圓臉。「謝謝你昨天陪王求練習。」她接著問:「職棒你支持哪一隊?」我看她臉上雖然帶著微笑,眼神卻異常尖銳,不禁有些緊張。我想起山田平常的藍色運動服胸口位置綉著仙醍國王隊的徽章,於是小心翼翼地回答:「當然是自己人。」

「真的?那就好。」山田伯母的表情登時柔和了起來。她的響應聽起來,如果我回答的是其他隊伍,她就覺得不太好。是這意思嗎?

今天的練習內容和昨天差不多,先在打擊練習場練習,接著前往公園,山田先在腋下挾著毛巾練打擊姿勢,然後揮棒打羽毛球,昨天那三個黑衣女人和棒球制服男人都沒再出現。山田伯母一直陪在山田身邊,只有偶爾叫住他講事情,但並不是大聲責罵或嚷嚷,她只是一邊翻開帶來的厚重參考書,一邊和山田討論,給他一些「像這張照片這樣會比較好」或「下次試試這個練習吧」之類的建議。

「你每天都這麼拚嗎?」

「這樣算拚嗎?嗯,每天都這樣。」

「你以後是不是想當職棒球員啊?」

「你會問向日葵的種子『以後是不是想當向日葵』嗎?」

「什麼意思?」

「向日葵種子長大就會成為向日葵呀,不是想不想當的問題。」

離開公園的路上,我問山田伯母:「山田參加的球隊很強嗎?」

「王求的隊伍?你是指東仙醍少棒隊嗎?」山田伯母說。

「嗯,山田這麼厲害,其他隊友應該也很強吧?」

「這個周末剛好有比賽,你來看就知道了。」山田伯母回道。山田走在伯母身旁,臉上並沒有笑容,當然也沒有怒意,他只是筆直地望著前方。

這天是星期日,多虧了爸爸,讓我有機會去看山田的比賽。爸爸從早餐時就不太開心,不斷碎碎念。不,是一邊流著口水低吼,一邊以前腳撥著報紙,我彷彿看見他將報紙嘩啦嘩啦撕開,張口咬住,撕扯成碎片。爸爸成了古怪又凶暴的猛獸,一副隨時會放聲嘶吼的模樣。我害怕得不敢靠近,媽媽大概也是和我相同的心情,對爸爸說了聲:「我去買個菜。」便趕緊帶著我出門,但她好像根本沒打算買菜,一面牽出腳踏車一面頻頻嘆氣,低喃著:「是要上哪兒去好呢……?」我忍不住說:「媽,我想去看棒球。今天朋友有比賽。」

於是我和媽媽一前一後,騎著腳踏車前往廣瀨川的堤防。天空清澈無雲,堤防高於平地,視野遼闊,騎在上頭非常舒服。騎著騎著,堤防下方出現一處寬廣的運動場,看到一群人在打棒球,我心中彷佛瞬間有一股溫暖微風吹過。停腳踏車時,媽媽問我什麼事笑得這麼開心,我才察覺自己臉上帶著笑容。

我們走下堤防階梯,朝棒球場走去。比賽已經開始了,打擊者剛好是山田。就和放學後的練習一樣,他的姿勢非常穩。「那個就是山田。」我才剛對媽媽這麼說,就看見山田一個扭身,已經把球打上了蔚藍天空。我愣愣望著球愈飛愈遠,好一會兒視線才移回球場上,發現守備方身穿紅色制服的球員全都垂頭喪氣。媽媽張口笑了,好久沒見她這麼笑過。我一看記分板,才一局下半,看來山田在第一個打席就揮出全壘打,我不由得慶幸自己趕上這一幕。媽媽也很開心,直說:「我們來得正好呢!」但比賽結束之後我才知道,原來這一幕並不珍貴,因為山田五次上場打擊全都擊出了全壘打。他打出去的球有往左邊飛的,也有往右邊飛的,每次方向都不同,宛如是算計好的。

不遠處的河川傳來潺潺流水聲,河畔球場上卻相當寧靜,天空萬里無雲,一片和平景象。山田打出去的全壘打球宛如伸向藍天的手,悅耳的擊球聲響之後,球輕撫過天空,溫柔滑落。望著這樣的景象,舒暢的氣息充盈我的胸口,讓我全身輕飄飄的,感覺就像閉上眼睛做著深呼吸。

但令我詫異的是,不但山田本人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模樣,連坐在長椅上的東仙醍少棒隊球員們的反應也相當冷淡。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