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十一節

隔天中午我到附近快餐店吃午餐,回到公司後,平田對我說:「安藤,可以幫個忙嗎?」

我把皮夾放回座位,便跟在平田身後,來到位於樓層最角落的置物櫃前。一整排死氣沉沉的鐵灰色置物櫃里,塞滿了檔案夾、紀錄文件、報紙和雜誌。甚至都多到滿出來,堆到了地上。

「我想把這些綁好拿出去丟,但實在太多了。」他很不習慣對人發號施令。「不好意思,午休時間還要麻煩你。」

「沒關係,反正我的計算機壞掉,而且剛好沒什麼事情要忙。」即使有計算機,也只是寫寫郵件、上上網,做些沒有意義事情罷了。「外面好像要下雨了。」

「你的計算機故障了嗎?」

「我剛才已經送到資產管理部了。按了電源,都沒任何反應。目前暫時要用計算機的話,就到隔壁課先找空著沒人用的。」

「現在只要沒有計算機,就什麼事也做不了啊。」

我和平田蹲在地上,拿起剪刀和事務用黑繩,捆綁起舊雜誌。

「這些到底都是誰買的呀?」我看著堆在面前的商業雜誌。「和我們的工作好像沒什麼關係。」

「一定是課長吧。」平田的語氣完全沒有那扇因病療養的課畏的感覺。「課長很喜歡這類的雜誌。」

「平田,你和課長認識很久了嗎?」從剛才的語氣聽起來,答案似乎是肯定的。「剛進公司時,他是同課里的前輩,對我很照顧。」

「他以前就這樣了嗎?」

「以前更誇張。」平田笑了,彷彿懷念起從前的時光。接著又模仿課長的口頭禪說:「你給我做好心理準備!」平常總是沒什麼自信的平田,這時也沒什麼自信,模仿得一點也不像。

我看了一眼從雜誌堆里滑下的一本雜誌,跨頁的採訪報導中,登著一張犬養的照片。我連忙迅速瀏覽一遍,接著看了封面,是五年前的雜誌了。當時三十四歲的犬養有著一張和現在一樣充滿權威的面貌,還帶著一絲脫俗及乾淨利落的年輕氣息。報導里介紹犬養擔任某財團企業所發行的專業報紙的主編,並說明了自己的理念。大部分的內容和現在的他所鼓吹的並無二致,這一點讓我很驚訝。他在採訪里感嘆政治家沒有責任感,「光會說些好聽的話,無法做任何決定,也無法斷言任何事,恣意解釋以憲法等各項法律,只會欺騙民眾厚顏無恥地拖到任期結束」,如果是他,一定會更簡單明了、更有自信地帶領民眾走向正確的道路。和現在相比他的態度絲毫未曾動搖。

採訪者問犬養:「既然如此,你有沒有考慮過也成為政治家?」他坦然地說:「總有一天應該會吧。」接著還說這個國家的國民最基本的喜悅就是「你不懂這些吧」的優越感,而他認為網路助長了這種優越感,如果自己成為政治家,應該會有效地利用這一點。

「安藤,」平田擔心地對我說:「你還好吧?不舒服的話不用勉強喔。」

「啊,我沒事。」也是心理作用吧,總覺得胸口悶悶的,喘不過氣來。

結果我們一直整理雜誌和紀錄文件到午休結束後約一個小時,我撞著客戶打電話給我的時候,若無其事地回到工作崗位。平田也告訴我:「到一個段落就收拾一下。」

過了一會兒,只見我的計算機包著一層緩衝材被搬回來了,應該是修好了吧。

「放這裡好吧?」年輕的資產管理部員工說。雖然他說話有點裝熟,但是並不讓人討厭。他說因為某員工身體狀況不佳,所以自己最近在資產管理部代班。

說完他把緩衝材打開,幫我接上了插頭和線路。我只是在一旁看,有點閑得慌,於是搭話問他:「你是哪一個部門的?」

「其實我本來是負責調查的。」他一邊調整計算機屏幕說。「調查?」我想不出公司里是否有這個部門。

「明明已經知道結果,卻還要調查,沒有比這個更麻煩的了。」他嘀咕地說。他的側臉顯露他的機敏和冷酷。我只是觀察著他,就戚覺一陣寒意,讓我打了一個移釀,還難得起了雞皮疙瘩。

「那就這樣了。」

「謝了。」我坐回自己的座位。

「其實這次根本沒什麼時間調查,我自己都很不能接受。」聽到他離開前這麼說,我不禁皺了皺眉頭,心想「調查計算機嗎?」納悶地看了一跟他胸前的名牌。

看著他挺直腰桿地走出辦公室,我突然想,待會見應該問問和我同時期進公司的人事部同事,向他打聽一下資產管理部門的千葉是怎麼樣的人。

我按下電腦開關。

「這麼快就修好了,真難得。」滿智子說。「是叫我早點認真工作吧。」我聳聳肩。主機的風扇開始轉動,但是屏幕上還是沒有任何訊號。

完全沒有任何訊號。

一片漆黑。

真是奇怪了,我歪頭納悶。接著關掉電源,重新開機。這次風扇不轉了。計算機完全沒有反應。

「安藤,怎麼樣?還是不會動嗎?」

「嗯,真是奇怪了。」我說。突然覺得胸口悶悶的。奇怪,之後就倒在地上了。不管我怎麼吸,就是吸不到空氣。難道我連怎麼呼吸都忘了嗎?我驚訝極了,不會吧?我扭曲著臉頰,胸口的壓迫感變得更嚴重了。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公司里有醫務室。

「應該是過度疲累喔。」戴著眼鏡、身穿白袍的醫師看也不看我,只是盯著桌上的病歷表說。

「以前我不曾這樣。」我用右手撫著胸口,像在宣誓什麼似的。「我喘不過氣,還以為死定了。」

「因為你的精神狀況比較不穩定喔。」

「應該沒有人是穩定的吧。」

「有沒有心悸或是眩暈?」

「今天是第一次。」

「要保持靜養,不要太煩惱或想不開。」

「想不開?」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甚至懷疑起坐在我面前的是不是正牌醫生。「我做了一個很奇特的夢。」我決定老實說。在昏倒的這段期間,不知道為何,我看見了一個非常真實、不可思議的景象。醒來之後才知道原來是一場夢,若非如此,我甚至以為另一邊才是真實世界。

「是怎麼樣的夢呢?」

「我在空中飛翔。」

「精神很不錯喔。」

「下面是一整片的水田和山林,我展開翅膀,悠閑地在天空中迴旋。」對了,夢中的我是一隻鳥。我往下看,一個男子坐在像是田間道路上的一把椅子上,拿著望遠鏡往上看。我嚇了一跳,繼續往前飛,然後搭著上升氣流,離雲層愈來愈近。此時下方的男子把望遠鏡拿開了,奇怪的是,那個人居然是潤也。我想問他在那裡做什麼,但是卻只能發出尖銳的鳴叫。「原來鳥的視力這麼好。」

「什麼意思?」醫生皺了皺眉頭。

「我也不知道。」我只能這麼回答,「總之,從天空往下看的景色和無限延伸的藍天實在非常漂亮。」

我環視著醫務室,桌上有個小型月曆,寫了很多字,還有許多不認識的符號排列其中。右邊的櫃於里擺著藥瓶,鮮艷的顏色看起來毒性很強。還有厚重的書籍。包著十分高級的皮革。簡直像個書房。此外房間裡頭還有一個漂亮的寬屏幕超薄型電視,讓人益發覺得這真是醫務室嗎?

「這裡真的是……」還沒說完,醫生便背對我,轉過身子看向電視屏幕。宛如電視比我更重要一般。

我也跟著看向電視,電視里有一名拿著麥克風的記者在定時播報新聞。年輕男記者看起來十分驚慌,他的精神亢奮,瞪大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眼球外圍充滿血絲。這名記者的肩膀很寬,一副運動員體格。

「目前現場非常混亂。」

記者突然拉高分貝,原來是醫生拿遙控器把聲量調大了。雖然這是看診中不應有的行為。但我也並沒有多說什麼。

「傷員目前被送到了記者身後的醫院。」記者說。電視屏幕上的字幕顯示這是來自美國的現場連線,那邊此時天色已晚。

「發生什麼事了?」聽到我這麼問,緊盯著電視的醫生過了一會兒才喃喃地說:「被刺了。」

「被刺?誰被刺?」

「中場的重要人物,被刺死了。」

「一個姓要 的人?」

「最重要、攻擊力最強的前衛。」說完醫生又說了個足球選手的名字。我不清楚詳情。只知道似乎是昨天在美國出場比賽的一個日本足球選手。

「他被誰刺?為什麼被刺?」

「不清楚哩。」醫生雙眼仍然緊盯著電視,我也看著屏幕。記者身後有許多人,可能是昨天去球場加油的日本球迷,他們都身穿球隊制服,搭肩團成了一堵人牆,現場群情激憤。大家搖動著身體,手上還拿著寫有「拿出魄力來!田中!」的布條,可能是加油時的道具吧,對已死的田中來說,真是一句殘忍的話。

「這真是無法原諒。」醫生說。

「嗯?」我反問。

「美國人居然刺死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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