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事件發生的二十年後 樋口晴子-13

樋口晴子結束與平野晶的談話,又與刑警近藤守說完話之後,離開了咖啡廳,走路回家。市區的商店街人來人往,一點也不像昨天才發生了重大事件。但是爆炸現場附近,滿是黃色封鎖線,以及許多板著臉的警察守在一旁。仔細一看,人群中還有很多看來像是臨時派駐仙台的攝影師與記者,果然還是跟平常的街道有所不同。附近不少店家拉下鐵門,貼上「臨時休業」的紙張,或許是為了避免捲入騷動之中吧。

晴子從大路彎進一條小巷,朝北方前進。途中,想要走進地下道時,看見一群年輕人聚集在地下道入口,令她吃了一驚。這群年輕人穿著顏色鮮艷的襯衫及西裝外套,但沒有打領帶。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晴子總覺得他們正不懷好意地笑著,盯著自己。

晴子明知是自己想太多了,還是快步穿過那群年輕人,走入地下道。自己的腳步聲彷彿正從後方追趕著自己,晴子不禁越走越快,但這麼一來腳步聲也變得越來越急促,最後跑了起來,三步並兩步地踏上階梯,回到地面上,才將手撐在腰上,調整呼吸。

此時天色已經頗為昏暗,但是每喘氣一次,天空的黑暗似乎更加深一分。

「咦?剛剛警察來把她帶走了。」晴子回到家,到隔壁要接回七美的時候,平時溫和穩重的望月八重子憂心忡忡地如此說道。

剎那之間,晴子感覺到背脊一陣寒。望月八重子見晴子臉色蒼白,理解事情的嚴重性,擔心自己是不是做了不可挽回的錯誤決定,下巴微微顫抖,以嘶啞的聲音說:「他們還亮出警察手冊。」接著忍不住伸手掩著嘴,喃喃說:「難道那是假的嗎?」

「我想應該是真的。」晴子望向公寓的走廊,正因為是真的警察,才更加棘手。「他們什麼時候走的?」

「剛剛。你在路上沒遇到嗎?」

「沒有。」

「就是剛剛而已。來了兩個警察,說你受傷了,所以要帶走七美……」望月八重子不停解釋著,但似乎不是為了正當化自己的決定,只是因擔憂與不安而陷入混亂。

晴子心不在焉地向她道別,回頭往走廊上狂奔而去。電梯停在一樓,她心急如焚,決定走樓梯。雖然只有三層樓,在螺旋狀樓梯上奔跑的晴子還是好幾次差點摔倒,她趕緊抓著扶手,蹌蹌踉踉地飛奔下樓。「如果七美髮生什麼事……」她不停地在心中念著,接著不安的聲音開始從口中傾泄而出:「如果七美髮生什麼事……如果七美髮生什麼事……」但是後面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途中晴子曾一度腳底打滑,踏空了數階階梯,臀部狠狠地摔在階梯上,尚未感到疼痛,腦袋已經先感到一陣暈眩。終於來到一樓,跌跌撞撞地往前奔去,看見一輛車身由黑色與白色組成的警車,就停在公寓正面的馬路上,旁邊還站著數名警察。晴子感到大腿酸麻,但沒有時間理會。前方被電線杆與圍牆擋住,看不清楚全貌,心中更加焦急,下意識地尋找著女兒的蹤影,視線來來回回移動,但似乎不在警察的身旁。

晴子奔近一看,發現警車旁有兩個制服警察,正與一名女性相對而立。這名女性挺著筆直的腰桿、一頭俏麗的短髮,身著清新洗鍊的淡粉紅色外套,竟是鶴田亞美。她的兒子鶴田辰巳就躲在她的身後,七美則站在鶴田辰巳的身旁。

「七美!」晴子邊喊邊奔上前去。兩名制服警察轉過頭來,站在另一側的鶴田亞美表情也放鬆了些,雖然沒有露出笑容,但獨自與警察對峙的緊張感終於得以解除。「樋口小姐,剛剛……」

「樋口小姐。」制服警察之一說道。

「為什麼帶走七美?」晴子毫不遲疑地劈頭質問,呼吸急促,也無法剋制音量。「而且還撒謊說我受傷了,你們這種做法會不會太奇怪了?」

「我們沒說過那種話。」右邊的警察說道。

「少騙人了。」晴子在內心咒罵。

「考量到青柳雅春很有可能會找上樋口小姐,所以……」左邊的警察說道。

「找上我又如何?」

「為了避免小孩遭遇危險,我們打算先將小孩帶到安全的地方。」

「我真替你們感到難過,竟然變成這種說謊不打草稿的大人。」晴子察覺自己的呼吸非常紊亂,剛剛跌倒時撞到的臀部與腳踝也隱隱作痛。灼熱的疼痛感與激動的心情互相交錯,讓身體十分緊繃。「我雖然不知道青柳現在在哪裡、正在做什麼,但他還比你們這種人安全得多。」

兩名警察面無表情,只以玻璃彈珠般冰冷的眼球冷漠地望著樋口晴子。七美悄悄地走向晴子的腳邊。鶴田亞美說:「我來找你,正好看到警察要把七美帶走。」或許是因為緊張,鶴田亞美的聲音顯得不自然而急促。「我問他們發生什麼事,他們也不理我,堅持要把小孩帶走。」

「這些人好可怕。」鶴田辰巳指著警察說道,語氣中除了害怕,還帶了三分氣憤。「真是危險人物。」

七美緊緊抓著晴子牛仔褲上的皮帶。

「你們擅自帶走我女兒,想要把她帶去哪裡?」

「我剛剛說過了,」警察淡淡地說:「帶到一個青柳雅春不知道的地方。」

「我們只是想保護她。」另一人說。「請母親也一起來吧。」

兩名警察這種令人無法反擊的態度更讓晴子怒火中燒,但仔細一想,與警察正面衝突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我們不需要。」晴子斬釘截鐵地拒絕。

「樋口小姐,我們可不是推銷員在推銷商品。」

「我跟青柳已經多年沒有見過面,根本已經沒有關係了。」

「現在不聽我們的話,等到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可就來不及了。」左邊的警察說道,話中隱隱帶著威脅,暗示著「現在不配合,遇到危險時我們可不會出手搭救」。

「等到真的遇上麻煩,你們再來吧。」

「媽媽,我們快走吧,這些人好可怕。」鶴田辰巳拉著母親的衣服下擺,望著休旅車說道。鶴田亞美也向晴子催促說:「樋口小姐,我們走吧。」

晴子隨即回答:「好。」此時此刻也不必問要去哪裡。

「請等一下。」警察嚴厲地喊道。聲音之中完全感受不到保護百姓的使命感,反而像是在嚇阻嫌犯逃走。

「真不曉得剛剛那些警察為何要帶走七美。」坐在駕駛座,手握方向盤的鶴田亞美透過車內後照鏡望著樋口晴子說道。車內空間意外地寬敞,鶴田辰巳坐在后座的兒童安全座椅上,旁邊還坐了晴子與七美,卻依然不感到局促。七美跟鶴田辰巳彷彿已經忘了剛剛警察的事,正在爭著玩一條小小的吊飾。

「或許是警察懷疑我會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情,想把我安置在方便監視的地方吧。」想必他們認為只要先把七美帶走,晴子就會自行上鉤。

「不該做的事情?」

「例如幫助青柳逃亡。」

「怎麼幫?」

「如果有辦法,我早就幫了。」晴子說道。鶴田亞美一聽,笑道:「你想幫呀?」

休旅車平順地前進。每當轉彎時,晴子都會回頭看看後方有沒有車子跟蹤。

「鶴田小姐,謝謝你阻止他們帶走七美。」想起來,鶴田亞美應該沒有任何理由懷疑警察,竟然會與兩個警察當面爭執,令晴子頗感意外。

「不能相信警察。」鶴田亞美說道,語氣聽起來像是在說服自己。「他是這麼跟我說的。」

「誰?」

「小野。」

「咦?」晴子一愣,接著才想到還沒有詢問鶴田亞美現在要去哪裡。「對了,我們的目的地是?」

「醫院。小野剛剛醒了,所以我才來找你。」

第二次來到醫院,這裡與早上相比變得安靜多了,或許是來看病的人變少了吧,氣氛就像放學後的小學校園。晴子一行人由停車場走進後門,前往病房。「醫院打電話給我,跟我說小野恢複意識了,我剛剛已來看過他一次。」鶴田亞美說道。「小野的雙親應該也快抵達仙台了吧。」

他們走出電梯,筆直朝病房前進,就在鶴田亞美伸手想要開門時,醫生剛好從裡面出來,兩人差點相撞。醫生的頭髮黑白參半,頭頂微禿,幾乎沒有眉毛。鼻子很細,嘴角周圍都是皺紋,說不上來有沒有醫生的架式,看起來既像名醫又像庸醫。

「小野還好嗎?」鶴田亞美緊張地問道。

「不好也不壞。」醫生回答,態度雖然冷淡,但與刑警近藤守及剛剛的兩個警察相較之下會至少還像是有血有淚的人。「他目前還昏昏沉沉的,最好讓他早點休息,明天我們還會再做檢查。」

晴子站在醫生與鶴田亞美背後,聽著兩人的對話,很想插嘴說:「能這麼做當然最好,但恐怕等等警察就要進來問東問西了。」

阿一躺在病床上,頭上包著繃帶,眼睛周圍的腫脹也還未消退,一見晴子便露出笑容,以帶點撒嬌的語氣喊:「樋口!」跟學生時代幾乎沒什麼不同。

「好久不見。」晴子盡量以輕鬆的語氣說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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