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事件發生的二十年後 青柳雅春-33

保土谷康志提出「走下水道」的這個建議充滿了荒謬、虛假與不切實際,甚至令人擔心這股詭譎的氣氛會隨著空氣飄出病房,讓外面的人察覺不對勁。

「我那群同伴以前曾經安排了一個竊盜計畫。」保土谷康志說道。「當時仙台市博物館正展出一顆大得誇張的寶石。」

「我還記得。」青柳雅春說道。當時某個同為送貨員的朋友還自豪地說他也參與那顆寶石的運送工作。「你們偷了那顆寶石?」

「沒有,只是計畫。」保土谷康志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他一屁股坐在沒有棉被的床上,俐落地將套著石膏的腳抬上來。「那時候我們本來打算,路上有路檢據點的話,就利用下水道移動。」

「下水道嗎?」青柳腦中浮現了一條充滿污水的巨大管子。

「下水道其實分成兩種,一種是排放雨水的雨水管,一種是排放廁所污水的污水管。污水管里永遠都有家庭污水在流動,所以無法進入,但雨水管只要不遇到下雨就沒有這個問題。有些地方的雨水管相當大,人可以在裡面移動。」保土谷康志接著說:「以前仙台市區的污水跟雨水使用的是相同的管線,但是不久之前已經全部分開,大概是幾年前吧。不曉得工程預算是怎麼生出來的,不過一定可以讓某些人獲得利益吧。」

「高層人士只會為了個人利益而為。」青柳雅春想起三浦的這句話。

「你真有見識,沒錯。這句話真應該寫在教科書上才對。」

「你的意思是,利用地底下的那些管線逃走?」青柳試探地問道。「從哪裡到哪裡?能逃多遠?」

「再怎麼樣也沒辦法離開仙台市。直徑超過一百八十公分,能夠讓人通過的管線畢竟不是到處都有,而且雨水管到最後不是通到河裡就是通到雨水處理設備的抽水機。也就是說,想靠雨水管逃到其他縣市是不可能的。」

保土谷康志以平淡的語氣如此說著,青柳卻是大感錯愕。「這麼說來,還不是逃不了?」

「嗯,是啊。」

青柳頓時哭笑不得,想氣也氣不了。「看來是沒轍了。」

「但是在某些情況下還是很有用的,就像魔術師一樣,在這端吸引大家的目光,然後從相反的另一端冒出來,很適合拿來應用在聲東擊西的戰術上,從這個下水道孔進去,再從另一個下水道孔出來。市區內有幾條不錯的路線,我之前已經查得一清二楚了。」

「但是下水道的入孔蓋能夠被輕易打開嗎?」

「大部分的入孔蓋都只是靠重量壓在洞口,只要推得動,就打得開。但是直徑六十公分的入孔蓋,重量卻有六十公斤,想要從下面向上推開,相當不容易。如果是從外面,可以用一種像這樣的鐵鉤勾住蓋子,然後拉開。」保土谷康志一邊說,兩手一邊做出拉扯的動作,看起來就好像正在將大阪燒翻面。

青柳想像著自己站在某處的大馬路上,拿出工具將入孔蓋拉開的模樣。「那樣的舉動太可疑了,拉蓋子時,應該已經被人發現了吧。」

保土谷康志卻顯得頗為開心,彈了一下舌頭,露齣戲謔的笑容。青柳忽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仔細一想,才想到從前森田森吾每次想到無聊玩笑的時候,也會露出類似的笑容。一句「森田,原來你躲在這裡」差點就要脫口而出。「是啊,所以當初我們在計畫的時候,打算用假模型。」保土谷康志說道。

「什麼假模型?」

「入孔蓋的假模型。」

一時之間,青柳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入孔蓋的假模型」只令人聯想到塑膠模型玩具,腦中浮現出迷你街道的模樣。

「長得跟入孔蓋一模一樣,但是很輕,可以輕鬆拿起。當初計畫偷博物館裡的寶石時,我們打算事先將附近的入孔蓋換成假模型,這樣一來,逃走時就可以立刻逃進下水道。」

「特地事先換掉蓋子嗎?」

「偷了之後才來動手腳才奇怪吧,只有在事情發生前布置好,才不會被發現,不是嗎?」

「但是以我的情況,做這種事的意義似乎不大。」

「如果派得上用場,就叫我一聲吧。」保土谷康志說道,語氣就像是邀朋友有空一起去喝個酒般一派輕鬆,他將章魚燒的包裝紙翻到背面,以原子筆在上面寫了電話號碼,然後將紙摺起來,交給青柳。「打電話給我就行了。」保土谷康志說道。「不過,一遇上下雨天,這個計畫就完蛋了,就算躲進下水道,一旦水沖了過來,也是吃不完兜著走。對了,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至少得先平安離開這間醫院才行,剛剛警衛已經把我當成可疑人物,正在追趕我。」

「你不是可疑人物,你是暗殺首相的嫌犯。」

「我的車停在停車場。」青柳此時想起了剛剛離開的502號病房,想起在病床上鮮血滿布、動也不動的屍體,以及兩眼微張坐在窗邊死去的三浦,本來想將樓上有屍體的事也告訴保土谷康志,但又怕他大聲宣揚,讓自己失去逃走的機會。

「好吧,那我帶你去開車。」保土谷康志若無其事地以包著石膏的腳踏在地上。

「你的骨折還好吧?」青柳揶揄道。保土谷康志帶著微笑皺眉,說:「痛死我了。」

出了病房,保土谷康志說:「我每次都走這條路溜出醫院。」接著便走在前頭帶路,青柳乖乖跟在後頭。他們首先搭乘大型貨物專用電梯來到一樓,然後沿著一條狹窄的員工專用通道前進。剛剛追趕青柳的人如今已不見蹤影,或許已經放棄了吧。

挂號櫃檯的窗口裡坐著一個小眼睛、白頭髮的女性,看起來一副快睡著的模樣。保土谷康志與青柳通過時,她朝兩人瞪了一眼,保土谷康志向她微微點頭致意,她只是露出了「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彷彿是個對不良少年蹺課溜出學校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保健室老師。

走出建築物,才發現太陽快下山了,天色變得非常昏暗。

「如果你最後決定自首,」保土谷康志一邊走,一邊露出了難得的嚴肅表情說:「一定要找一個人多的地方,攝影機跟看熱鬧的群眾越多越好。」

「這樣觀眾才會開心嗎?」

「不,在人多的地方,警察才不敢隨便對你開槍。」

從昨天到現在,青柳已經看過好幾次警察開槍的畫面了,但是即使如此,還是不敢相信警察會對自己開槍。

「我不認為你是兇手,我猜的應該是不會錯,但是警察卻拚命追捕你,換句話說,警察想要讓你變成兇手。」

「我有同感。」

「所以,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趁亂開槍,把你打死,只要封了你的口,他們就可以收工了。」保土谷康志將右手的拐杖向前舉起,做出開槍的動作。「既然如此,你還是盡量待在觀眾多的地方比較好,在攝影鏡頭前,他們也沒辦法隨便開槍。」

青柳想起不久前,自己曾利用岩崎英二郎做為人質逃走。當時附近公寓陽台有許多目擊者,警察才不敢開槍。反過來說,當時要是沒有那些目擊者,警察很可能已將自己連岩崎英二郎一起擊斃了。想到這一點,青柳才深深體會到,警察很有可能對自己開槍。

走進停車場,看見了車子。「我快被困死了嗎?」青柳試著問道。

「嗯……」保土谷康志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最後還是停下拐杖,搔著鬢角說:「應該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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