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事件發生的二十年後 樋口晴子-3

剛開始下雨時,天空還殘留著淡淡的明亮,樋口晴子本來預期雨馬上會停,只要忍一下就過去了。但是過了一會兒,雨不但沒有停,雲層的顏色反而越來越深,最後變得幾乎像黑夜一樣昏暗,天空只能以烏雲密布來形容。雨勢越來越強,沒有帶傘走在街上的晴子一聲哀嚎,慌張地左右張望。

寬廣的人行道上一處屋檐也沒有,毫無棲身之處。

「怎麼辦?」她望向身旁的青柳雅春。雨勢之大,彷彿要將說話聲全部打落,雨滴在地面上四散飛濺。

青柳把頭髮往上撥,看了一下手錶。「距離我們預約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重點不是時間吧?現在這個樣子,我們怎麼走到店裡?」晴子也伸手摸著頭髮,說道。

「窮人還想吃法國料理,這是我們的報應。」

「有什麼關係,慶祝一下嘛。」

當晴子提出為了紀念兩人交往三個月應該慶祝一番的時候,青柳原本是興趣缺缺的。他如是說:「所謂的慶祝,應該是在更重大的時間點實施才對吧?譬如一周年之類的,就算再短,至少也要半年吧?」接著又表示:「說真的我過去從來沒有這麼做過。」

「我也沒有啊。」晴子道。「不過,就連車子,每個月也要定檢一次吧?」她試圖以莫名其妙的論點說服青柳:「所以嚴格來說,這不是交往三個月的紀念,而是交往三個月的定檢。」

其實,晴子只是想找個借口到仙台市新開張的知名法國料理餐廳體驗一下。「啊,對了。」青柳說道。

「什麼對了?」

「我想起來了。」青柳雖然已淋成了落湯雞,表情卻突然變得非常開朗。他抓起晴子的手往前跑,繞過人行道的轉角,來到一條通往大學校園的大馬路上。雨勢完全沒有減弱的趨勢,簡直像泄洪的瀑布,馬路上的車子都將雨刷開到了最高速,雨刷忙碌得彷彿隨時會折斷。道路中央的輪胎凹痕積滿了雨水,馬路變成了一條河。

青柳往人行道的外側鑽了進去。這條馬路似乎原本就是在一塊長滿樹木、雜草叢生的土地上開拓出來的,路邊的雜草茂密程度雖然還不至於是一片荒野,但至少也稱得上是雜草叢生。青柳大踏步往草叢中走去,晴子根本沒機會發問,只能緊跟在後。每一腳踏在地面上,都會濺起泥水。

「就在前面。」青柳指著前方說道。周圍的草既長又密,以樋口晴子的體型而言可以完全被掩蓋。直到走至近處,才發現在雜草叢中停著一輛車。那是一輛褪色的黃色轎車,雨滴撞在引擎蓋上發出聲響。

「上車吧。」青柳一面說,一面走向駕駛座旁。

「上車?」

青柳蹲下身子,把手伸進了車下,站起身來,說道:「我現在要開門了。」接著響起了門鎖彈開的聲音,晴子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進車內。

「好大的雨啊。」坐在駕駛座上的青柳看著雨滴打在前方擋風玻璃上,慢條斯理地說道。

「這是誰的車呀?」

「不知道。」青柳撥一撥頭髮,把水珠甩掉。「轉一轉就會有水跑出來呢。」他一邊說,一邊扭著額頭上的頭髮,讓水滴滴到座位前方,接著又轉頭看了一下后座,伸手取來一條毛巾。「真巧。」他把毛巾遞給晴子。「拿去用吧。」

「這是誰的毛巾?」

「不知道。」青柳笑了一下,把毛巾湊到鼻子前聞一聞,說:「似乎不舊。」

「不要,噁心死了。」

「不用的話會感冒的。」

以十一月來說最近的天氣還算溫暖,但全身濕淋淋畢竟不是好事。

「我想應該是阿一的毛巾吧,倒也沒那麼來路不明。」

「這是阿一的車?」

「不,不是。」青柳將鑰匙插進方向盤旁邊的鑰匙孔內試著轉動,但引擎毫無反應。「電瓶果然沒電了。」

晴子心驚膽跳地用毛巾擦起了頭髮,畢竟不曉得原物主是誰,越擦越覺得好像有什麼神秘物質沾在頭髮上,感覺非常不舒服,但總比感冒好。大致擦乾了之後,晴子將身子靠在椅背上,淋濕的部位感到一陣冰涼。

「你怎麼會知道有這輛車?」

青柳應了一句「嗯」之後,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還帶了三分心虛。「這輛車被丟在這裡好久了,從以前就很有名呢。大家都說車主懶得把車拿去報廢,才丟在這裡。」

「你怎麼會有鑰匙?」

「鑰匙就放在輪胎上。」

「喔?」晴子嘴裡說著,眼睛望向窗外。一波又一波強烈的雨勢令人怵目驚心,雨滴以彷彿帶著血海深仇的氣勢砸下來,不禁佩服引擎蓋竟然可以承受得了撞擊而不凹陷。

「就在這裡避一下雨吧。」

「也好。雨這麼大,就算有雨傘也沒什麼用。車子如果能發動就更好了,最好能開個暖氣。」

「買個電瓶來換,應該可以發動吧。」

「真的嗎?」

「真的。」青柳回答。接著他一面望向窗外,一面哼起了輕快的旋律。

「那是什麼歌?」

「這輛車的廣告主題曲。」青柳淡淡地說道,接著又重複地哼唱了起來,彷彿上了痛似的。晴子受到感染,也想跟著唱了。本來預期這種傍晚時分突然下的滂沱大雨應該馬上就會停,結果卻是事與願違,雨勢不見減弱,車頂及引擎蓋被雨滴打得微微震動。

晴子笑說:「看來沒辦法去吃法國料理了,你心裡該不會鬆了一口氣吧?」青柳一愣,反問:「我鬆了一口氣?為什麼?」

「你看起來一副吃不慣法國料理的樣子。」

「而且吃飯還會留下飯粒?」青柳苦笑道。

「沒錯、沒錯。」

「沒那回事,為了今天,我可是預先看了用餐禮儀的書呢。」青柳坦率地說道,並裝模作樣地做出拿餐具的動作,似乎想要強調「我知道餐具要從最外側開始用」。接著他轉頭往窗外看了一眼,喃喃說:「不過雨這麼大,大概沒辦法去了。」望了一下手錶,又說:「再等一下子,如果真的趕不及,還是打電話取消吧。」

「雨這麼大,就算遲到一下子也沒關係吧?」

「可是我們淋得像落湯雞,他們應該不會放我們進去。」青柳低頭看著自己的外套及襯衫,又望了望晴子,撇著嘴說:「你更誇張,內衣隱隱若現呢。」

晴子急忙低頭看自己的襯衫。被這麼一說,才發現確實是如此,內衣在吸飽了水分的白襯衫下浮現,不過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有嗎?」晴子反問。「那是因為你帶著有色眼光看我吧?」

「被你說對了。」青柳回答得乾脆,晴子不禁感到好笑。

「啊!」就在此時,晴子突然叫了出來。「我想起來了。」

「想起什麼?」

「前一陣子我們在學校餐廳吃飯時,你跟阿一不是一直在講悄悄話嗎?我那時候聽到了一點,他好像說了一句:『沒錢上賓館的時候可以用』什麼的。」

「哪有這回事?」青柳矢口否認,眼神卻是四處游移,看起來相當心虛。

「那句話指的應該就是這輛車吧?」晴子的話宛如一把長劍,貫穿了駕駛座上的青柳。

「我沒說錯吧?你們都把這裡當成了賓館吧?」

在晴子的嚴詞逼供之下,青柳滿臉通紅,最後也只能招認了:「我可沒這麼做過。不過,阿一想跟女生親熱時,確實是常常來這裡。」

晴子又想起了一件事,整個人從椅背上跳起來,問道:「剛剛那條毛巾,該不會是做那件事時用過的吧?」

「不,我想應該是新的。那條毛巾似乎是用來墊在椅子上的,阿一曾說過,為了下一個人著想,他都會更換新的毛巾。」

「什麼下一個人,什麼意思?」此時車內的空氣沉重地令人不舒服,晴子將手放在車窗上說:「開窗戶通風一下吧,真噁心。」

「雨會打進來的。」

「這裡簡直跟廉價賓館沒什麼兩樣嘛,噁心死了。」

「話是沒錯,」青柳顯得有點歉疚。「不過剛好可以避雨,你就別抱怨了。」

「啊,我想起來了。」晴子邊說邊按下車窗的開關鈕,不過因為引擎沒有發動,窗戶絲毫沒有反應,她忍不住咂了個嘴。「那時候阿一不是說了一句『青柳學長也可以善加利用』嗎?」

「有嗎?不過我真的從來沒用過。」

「我要說的重點不是那個。阿一是不是只有在別有用意的時候才會叫別人學長?他平常不是只叫你青柳嗎?」

「是這樣嗎?」

「以前有一次,森田在學校餐廳說教授的壞話。」

「那不是常有的事嗎?」

「那時候,教授剛好就坐在旁邊。」

「聽起來真是驚險刺激。」

「可是森田完全沒察覺,還是口沫橫飛地說著,於是阿一拚命喊他『森田學長』。」

當時的森田森吾皺著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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