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事件發生的二十年後 青柳雅春-8

「果然到不了呢。」計程車司機的這句話,讓青柳雅春張開了眼睛。他不知自己是何時閉上雙眼的。

「到不了嗎?」

「整條路上都是車,動也動不了。」

司機指著前方說道。計程車為了前往仙台車站的東口而打算從新幹線的高架橋下穿越過去,卻被車陣堵在高架橋前。數公尺前方的紅綠燈雖然亮著綠燈,但是車陣絲毫沒有動靜,前後望去都是車,能夠開到這個地方,幾乎已經是奇蹟了。

「首相被殺了,造成的混亂果然不小。每一條路都被封鎖了,國道也無法通行。」司機一邊轉著收音機的音量鈕,一邊說道。「剛剛公司用無線電宣布,叫我們暫時回公司待命,但是這種狀況根本回不去呢。」

「真是抱歉。」

「這不是你的錯。反正不管怎麼樣都動不了。與其坐在車上,倒不如用走的。剛剛無線電說東口那邊還滿順暢的,所以建議你用走的過去。」

青柳雅春付了錢下車。一瞬間,街上的喧囂聲如潮水般湧來,淹沒了他的身體。救護車及消防車的聲音、路人的呼喊聲及喘息聲彷彿在空氣中四處蔓延。明明什麼都沒做,卻感覺非常慌張,彷彿有什麼在催促著自己。路上的行人每一個都面色凝重地快步而行,青柳也不由自主地邁開大步前進。

先回家吧,青柳心想。先回家一趟,把目前的狀況好好整理一番。靠電視和網路,應該可以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何況森田森吾的安危也令人擔憂。

來到仙台車站的東口,發現計程車司機說的根本是錯的,這裡的車陣也是一樣大排長龍,紅綠燈幾乎失去意義,路人在馬路中央任意穿越。

青柳通過一間電器量販店的門口,朝北方走去。此處距離自己的公寓大約徒步二十分鐘。他取出手機,無暇細想便按下了森田森吾的號碼,無論如何,很想知道他是否平安。

「森田,你什麼時候辦手機了?」

「身為業務,不辦手機也不行。」

這兩句對話,還是短短兩個小時以前說的。青柳按下那個剛登錄沒多久的手機號碼,卻連通話鈴聲也沒聽見,只傳來「您撥的電話未開機,請稍候再撥」的電腦語音。他皺眉,在心裡罵:「稍候再撥,是要等到什麼時候呀?」心中有種預感,似乎這個朋友將從此消失,電話再也打不通了。

市中心的混亂局面,並沒有波及青柳雅春的公寓所在區域。公寓前的小公園,幾個推著嬰兒車的女人正站著聊天;砂堆區里,小朋友默默地堆著砂山。或許是為了下個月的聖誕節做準備,地上間隔排列著可愛的綠色聖誕樹。

青柳朝著公寓門口走去。在車內與森田森吾交談過的那些對話,以及被警察追趕的回憶,全都失去了真實感,不禁想要指著公寓陽台上晾曬的衣物說:「如果那些都是現實,那這片悠閑景象又是怎麼回事?」

推開公寓入口處的沉重大門,先到一樓的信箱看了看,接著走到電梯前,按下上樓的按鈕。

青柳一開始並沒有發現,身旁兩邊各站了一個男人。正確來說,其實早就看到這兩個男人,原本只當他們是住戶,並未多加留意。「你是青柳先生嗎?」被其中一人這麼一問,青柳才一驚。

說話的是右邊的男人。凝神一看,這個人眉毛很濃,眼睛細細的,鼻子很扁,正在看著自己。「咦?」青柳才發聲,左側的男人突然踏近了一步。

「有什麼事嗎?」

「你是青柳雅春嗎?」左側的男人問道,他很高,戴著一副眼鏡。兩人都穿著深色西裝,胸口別著像公司徽章的東西,但青柳從來沒見過。

「我是青柳雅春沒錯。」青柳回答,身體因緊張而動彈不得。「請問兩位是?」

右邊的男人突然抓住青柳的右腕,夾在左邊腋下用力一扭,青柳瞬間感到一陣劇痛,只能別下腰,成了一副可憐兮兮的姿勢,嘴裡不禁大喊:「幹什麼啦。」

「閉嘴。」男人說:「不準動。」

青柳試著搖動身體,男人的西裝因而被扯歪,露出裡面的襯衫及看起來像弔帶的背帶,在腹部的位置還塞著一把看起來像手槍的東西,讓青柳嚇了一跳。

左邊那個高大的男人此時試著要抓住青柳的腰際。

青柳並沒有多想,腦中只是閃過了森田森吾在車上拚命喊著「你快逃」的畫面。

他踏穩了腳步,維持平衡後,用力轉動身體,兩手朝著右側那個男人的胸口推去。男人向後飛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高大男人的雙手此時已經伸來,青柳轉過來面對他,將肩上的背包推到背後,然後伸出雙手向他推去,對方立刻又用力推了回來,青柳兩手往前伸,伸到對方的肩膀位置。「在對方踏出右腳的瞬間,就要把自己的左腳放在那隻右腳旁邊。」腦中響起了聲音,那是森田森吾的聲音。學生時代,青柳在學生餐廳內抓著阿一當練習對象時,森田森吾那傲氣十足解說的聲音。「只靠腳的力量是絕對沒用的,一定要連帶使出上半身的力量才行。」就像兩年前在送貨途中將歹徒摔出去的那一次,身體下意識地做出了動作。自己的左腳往對方右腳的旁邊踏出,同時把右腳奮力往前伸,以左手拉住對方的胸口用力扯,將對方的右腳踢開。「把上半身湊上去!」森田森吾的聲音在後腦勺響起。「咚!」的一聲,高大男人的背部狠狠摔在公寓大門旁的地面上,甚至連壓在他上面的青柳雅春也感受到那股衝擊。

青柳回過神來,趕緊滾向一旁,站起來,奮力狂奔。我成功了,森田!這下闖大禍了,森田!

青柳雅春奔出公寓,朝右向前跑,與一個正推著腳踏車的老人四目相交。這個老人與青柳住在同一棟公寓,每次見面都會打招呼,不過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啊,午安。」老人說道。

「午安。」青柳奔跑的速度絲毫沒有放慢,慌慌張張地與老人擦身而過。

這條路相當筆直,青柳開始感到呼吸急促。過了一會兒,背後傳來劇烈的乒乓聲響。他邊跑邊回頭一看,老人的腳踏車已被推倒,而推倒腳踏車的,就是剛剛在電梯前包圍自己的那兩個男人。他們露出不耐煩的表情,避開正想扶起腳踏車的老人,朝自己追來。

青柳跑到縣道上。這是一條雙向四線道的馬路,車輛往來頻繁,但似乎沒有因東二番丁附近的大塞車受到影響,車流量並不算大。他沿著縣道旁的人行道往前跑,呼吸越來越困難,每吸一次空氣都感到相當難受,隨著這股痛苦加劇,步伐也越來越紊亂。

他看見一座天橋,立刻便決定跑上橋,到馬路對面去,腦中並沒有想太多,只是希望逃得越遠越好。可是兩腳踏上階梯,才跑沒幾步便失去平衡,差點摔倒。此時一名年輕女性正巧從階梯上走下來,見狀趕緊避開。她一定是把青柳當成一早就現身的醉漢了,只見她小跑步下了天橋。

青柳抓住扶手,維持身體平衡,再次跨步爬上階梯,回頭一看,沒有人追來。走上天橋,看見車子一輛一輛從橋下穿越。

雙腳的疲憊與呼吸困難讓青柳忍不住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別停下腳步」他在心裡如此警惕自己。腳下用力一蹬,卻感覺到一陣暈眩,眼前的景色變得模糊,宛如貧血的癥狀。天橋的兩側有護欄,青柳不禁將身體靠在護欄上,俯視縣道。此時的馬路不知為何看起來竟像一條搖曳著銀色光芒的河川,水流反射著光芒緩緩向前流去,水中的魚兒頂著本田、馬自達等廠牌標誌奮力向前游。

青柳彎著身子,走到了天橋的中央。

此時,有三個人影從對向的階梯口轉了出來,是三個制服警察。青柳心想,如果裝作若無其事從他們身旁走過,或許不會被懷疑,但沒想到其中一個警察一見青柳,立刻臉色大變。青柳不得已,只得轉頭狂奔。警察喊了一些話,聲音非常大,似乎是威脅要開槍吧,雖然聽不清楚,但不會是什麼好話。

青柳奮力往來時路狂奔,但是就在奔下階梯的途中,驟然停下了腳步。

兩名西裝男子正沿著他剛剛跑來的那條路,朝他衝過來,其中一人正是在公寓內吃了自己一記大外割的那個高大男人。

青柳不禁輕輕喊出了一聲「啊」。接下來,彷彿看見了這個聲音不斷地沿著階梯往下滾,沾滿了塵埃,體積逐漸膨脹,變成一塊巨大的聲響,撞在西裝男身上。

被驚叫聲撞個正著的兩個男人抬頭望向天橋。青柳一步、兩步地向後退,再次回到了階梯頂端。另一頭的三個警察也正逐漸逼近。

「大外割」三個字再次浮上腦海。或許可以說是黔驢技窮吧,老實說青柳已經想不到其他的手段可突圍了。把警察摔出去?連續摔三個?真的這麼做,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沮喪萬分,兩眼朝馬路上望去。

從對面階梯跑上來的三個男人身穿警察制服,而一路從公寓追來的兩個男人雖然未穿制服,但既然腰際掛著手槍,身份應該也跟警察差不多。既然如此,自己又沒有犯罪,就算被逮捕,只要好好說明前因後果,再讓他們詳細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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