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事件發生的二十年後 青柳雅春-5

「你剛剛說了什麼?」

這句話讓青柳雅春醒了過來。

「我睡著了?抱歉。」腦袋頗為沉重,搖了一下,甚至感到一絲疼痛。此時青柳才發現自己正身處在車內的副駕駛座上,椅背被放倒了,自己一直睡在上面。

「你剛剛一直在說夢話,做了什麼夢?」駕駛座上的森田森吾握著方向盤,望著擋風玻璃說道。引擎並未發動,車子是靜止的,不過森田森吾的側臉卻顯得非常專註,彷彿正在專心開車。

或許是因為剛睡醒,青柳有一種在搖晃的感覺,好似車體正在左右飄移。

一看時間,接近中午時分。兩人從仙台車站的東口開始步行,穿過狹窄通道,一邊側眼觀望遊行前的交通管制,一邊進入市中心,原來還只是十分鐘前的事。

整條街上,一些事前不知有交通管制的車輛亂鑽,造成了局部壅塞。前來觀看遊行的群眾,有些人因來不及穿越斑馬線而擋在車道上。不過除此之外,倒是沒什麼特別混亂的場面。雖說是目睹首相這個當紅人物的好機會,但畢竟是平常上班日的中午,擁擠的情況與七夕祭典或煙火大會時期比起來可說是小巫見大巫。從東口穿過車站聯絡通道出口時,青柳看見路上站著一個雜誌小販。小販穿著紅色體育服,上面綉著某運動品牌的黑豹圖案,正借用了電動遊樂場屋檐下方的空間販賣雜誌。青柳走上前去,買了一本。穿著紅色體育服的小販很有禮貌地鞠躬道謝。小販賣的這類雜誌每個月發刊兩次,總是由街友、遊民沿街叫賣。

「這種東西好看嗎?」森田森吾走在拿著薄薄雜誌的青柳身旁問道。

「以三百圓的價位來說,內容還滿豐富的。」手上這本雜誌的封面人物是一個在日本也很有名氣的外國搖滾樂團吉他手。「聽說三百圓之中,賣的人可以凈賺一半以上呢。」

「這麼說來有點類似捐款嗎?」森田森吾的口氣帶了些許嘲諷,青柳出言訂正:「不能這麼說,這是工作的收入。我買雜誌,他賣雜誌。」

「總覺得聽起來有點慈善。」

一開始,青柳以為他說的是「偽善」,後來才明白是「慈善」 。對森田森吾而言,「慈善」似乎也是個負面的辭彙。

「像他那樣喊著雜誌名稱向路人兜售,也不是件輕鬆的工作。要是我,大概三天就受不了了。」

「那是因為他們沒有其他工作。」

「他們是指誰?」

「那些遊民。」

「努力工作的遊民,跟躲進漫畫網咖鬼混的上班族,你覺得哪一個好?」

「可以選的話,我寧願當個整天窩在漫畫網咖的上班族。」

「我也是。」青柳老實回答。

「不過,」森田森吾似乎也不是特地要說好話圓場,只是很自然地補了一句:「剛剛那個遊民不是把雜誌名稱用唱歌的方式唱出來嗎?那個旋律是披頭四的《Help》,還滿行的,歌也選得好,help,救救我。」

「或許吧。」

「不過,他那樣隨便亂唱,不會被的人抗議嗎?」

「聽起來挺可怕。」不過,JASRAC再怎麼樣也管不到披頭四吧,青柳心想。

「擁有權利的人都是很可怕的。」

穿過了西口,沿著南町道繼續向西前進。不知不覺,便走到了東二番丁大道的後方巷道內。一輛中古輕型汽車就停在一座小公園旁,森田森吾指著說:「這就是我的車。」

上車後,森田森吾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個寶特瓶,說:「喝吧。」

青柳喝了那瓶水之後就什麼也不記得了,甚至不知道自己睡著了。

「你該不會下了葯吧?」青柳笑道。

「什麼?」森田森吾還是一樣注視著前方。

「沒有啦,只是我突然睡著,該不會是因為你在寶特瓶內下藥吧?」青柳一邊說,一邊為這句無聊的玩笑話感到不好意思。

「確實下了。」

「咦?」

「我下了葯,用針筒將安眠藥注射進寶特瓶。」

「我所認識的森田森吾,不曾說過這麼無聊的笑話。」

「你做了什麼夢?」此時森田森吾轉頭問道。

「喔。」青柳感覺自己臉紅了。「跟樋口分手時的事。」

「分手的原因是巧克力吧?」

「咦?」青柳一愣,說道:「你怎麼知道?」

「你認為呢?」

明明是晴朗的中午,車內卻陰暗異常,或許是車子停在陰影處的關係吧。駕駛座上的森田森吾那波浪狀的捲髮壓迫著空間。

「第一種可能性,」森田森吾面無表情,以彷彿是朗讀條文的語氣,一邊豎起手指一邊說:「樋口晴子本人將你們分手的詳細情形告訴我了。」

「在大型購物店遇到的時候?我想她應該不會說這些吧。」

「第二種可能性,」森田森吾豎起第二根手指說:「是學弟阿一告訴我的。」

「阿一不知道這些細節。」

「第三種可能性,你剛剛睡覺時說夢話,把巧克力的事說出來了。」

「真的嗎?」

「第四種可能性,」老友舉起四根手指頭說:「森林的聲音把真相告訴我。」

「應該是這個吧。」

森田森吾此時嘆了一口氣,雖然短暫,卻是很沉重的一口氣。青柳反射性地想起六年前,自己將半片巧克力遞給晴子時,她所嘆的那口氣,現在就跟那時候一樣。換句話說,森田森吾可能也像當年的晴子一樣,正準備說出一件很重要的事,青柳有不祥的預感。

「根本沒有什麼森林的聲音,青柳。」森田森吾雙頰緊繃,像在哭又像在笑。

「沒有?」

「我想你應該不會真的相信吧?什麼森林的聲音會告訴我未來的事那種鬼話。」

「倒也不是完全不信,你不是常常說中很多事嗎?」

「例如說?」

「大學一年級的期末考,你不是猜中了資訊處理課的考題嗎?」

「那個教授出的幾乎都是相同的題目啦。考題是每三年循環一次,知道的人不多,我是看了考古題之後才發現的。」

青柳不明白森田森吾到底想要表達什麼,突然感到有點恐懼。

「可是,當我跟你說,我想要跟樋口告白時,你不是預言一定會成功嗎?」青柳說道。

「那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啦。最好的說法當然是告訴你會成功,難道要告訴你希望不大,故意潑你冷水嗎?」

「好吧,但你不是也常常猜中速食店接下來會流行的商品嗎?今年夏天會出現芒果甜點,或是秋天的時候以芝麻麵包做成的商品會增加什麼的,大部分都猜對了。」

「速食業界總是跟著潮流走,只是慢半拍。芝麻那件事也一樣,在那之前有好一段時間,電視上的健康節目都在報導芝麻的好處,我只是猜想芝麻混在麵包里應該不錯,就這麼說了出來。那都是根據資訊,胡謅一些應用的方法,剛好被我猜中而已。」

「以前夏天我們不是常常去海邊嗎?附近的停車場,不是常常客滿?」

「你又想說什麼,青柳?」

「那時候,你總是建議我們『往那邊』之類的。我們照著你說的方向走,就真的找到空位了,簡直像是你早就知道哪裡有停車位似的。」

沒錯,當時森田森吾確實是大言不慚地強調「這是森林的聲音告訴我的」。

「其實我只是故意引導你們開進比較難走的小路。停車場的位置越是不便,來停車的人就越少,不是嗎?這只是幾率與可能性,如果真的到處都客滿,怎麼樣都是找不到空位。」

青柳此時閉上了嘴,看著眼前的老友,「你到底想說什麼?」不解地問道。為什麼事到如今,突然全盤否定了森林的聲音?

「告訴你吧,剛剛我跟你提到樋口的老公時,你不是說了一句巧克力片如何如何的話嗎?或許你自以為很鎮定,但我一看就知道你還耿耿於懷。因此我就猜想,你們分手的原因一定跟巧克力片有關,所以就套了你的話。」

「原來你只是套我的話?」青柳感到一陣無力。「可是,對了,就在我被當成色狼、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你不是救了我嗎?那肯定是森林的聲音告訴你的吧?」確實,森田森吾當時是這麼說的。

森田森吾此時將手從方向盤上放開,看起來就像一個沮喪的孩子。

「喂,難不成你要說,連那也是猜的?」

「你聽著。」森田森吾看了手錶一眼,說:「沒時間了,我只說重點。」他的雙眼瞎得很大,布滿了血絲。

「什麼重點?」

「那時候你確實是被誤認成色狼,但那並不是偶然,你是被陷害的。」

「你的意思是,我在當送貨員時騷擾我的那個人,刻意安排了這個陷阱嗎?」

「對了,得從那個騷擾事件開始說起才行。」森田森吾搔了搔頭說:「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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