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不論河崎的病,我本來以為不可能發生更嚴重的問題了,完全沒想到寵物殺手竟會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甚至有種遭人背叛的感覺。
從棒球打擊場回公寓的公車裡,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接起電話。
眼前就貼著「車內請勿使用手機」的標語,我其實很於心不安,只得小聲而急促地講電話。
是多吉打來的。「(今天研究室的實驗要延長,我會比較晚回去。)」他說:「(你要乖乖待在家裡唷。)」
多吉雖然沒什麼特別的根據,但心中似乎感到很不安,「(我突然覺得很擔心。)」
「(沒什麼好擔心的啦。)」
「(可是,我有不好的預感。)」
「(真的擔心的話,就早點回來啊?)」
「(可以的話我也想這麼做呀。)」
「(那,你派個保鏢給我吧。)」我說完無聊的話,便掛上電話。周圍的乘客似乎正遠遠觀察著用英語講電話的我,他們正在猜測這是一個能說英語的惹人厭的日本人,還是亞洲系的外國人?不過感覺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會是他們喜歡的。
一過黃昏六點,公車裡便擠滿了放學和下班的人。旁邊高中生的隨身聽吵得要死;前面的上班族背上的頭皮屑令人介意。我抓住吊環任憑身子晃動,望向窗外。一名站著騎腳踏車的上班族爬上坡道,公車趕過了他;自動販賣機的燈光朦朧地照亮暗下來的四周。我望向公寓燈光與路燈,腦袋放空地眺望隨著公車大轉彎而傾斜的景色。
抵站後,我下了車,茫然地走上平日的道路。
我想都沒想到,多吉的預感竟會成真。
嘴巴被捂住的瞬間,我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還以為是至今未曾碰過的疾病發作還是呼吸器官異常造成了呼吸困難。
身體以仰面朝上的姿勢往後倒,想到自己整個人就要翻了過去,我驚恐不已,這時我才發現自己被人從後面架住了。
這裡距離公寓不過三十公尺。正當我一邊把手伸進手提包尋找玄關鑰匙,才剛摸到鑰匙圈,就被人從身後襲擊了。
我當下並沒立刻想到是那些傢伙乾的。有一雙手穿過我兩邊腋下抱上來,捂住了我的嘴。
我慌張地左右張望,只見兩邊聳立的細長路燈。那駝背的路燈是想嘲笑我嗎?燈泡竟然沒亮,完全派不上用場。
我想出聲,卻發不出來。發不出聲音的事實讓我更驚慌;既驚慌、又焦急,焦急又使得心跳加速。原來如此,發不出聲音是因為嘴巴被捂住啊。——我試著讓自己掌握狀況,卻行不通。
我被一點一點地往後拖行。太陽完全西沉的天空沒有一絲暖意,彷彿貼了一張藍色的畫圖紙,一片平坦;明明是黃昏,卻伸手不見五指。我的視野里只有黑暗的天空、冰冷的柏油路、以及民宅的磚牆。
我的手試著使上勁,卻一動也不能動;我也嘗試立起後腳跟煞車,卻只是讓鞋子在柏油路面上摩擦。
「快點。」
後方傳來女子的聲音。我愕然驚覺,是那三人組當中的一人。
「把車開過來。」拖著我的男子對另一名男子說。
我的腦袋、整個人都亂成一團。一瞬間,從實際看到的東西到純幻想,各種事物浮現腦海。
寵物殺手男女的臉、車子輾過貓發出的聲響、被輾過的我、店裡不見的黑柴、遭受暴力對待的我、麗子姐的右直拳、兒童公園的黑暗、腳被切斷的貓、腳被切斷的我。影像如洪水泛濫充塞我的腦袋,完全沒有餘裕去想別的事。
多吉。我想起他。多吉上哪裡去了?他在大學。在研究室。在做實驗。對了。他是為了念書才從不丹來日本的。耳畔響起他說「乖乖待在家裡」的聲音。我想抓住對方的手,卻無法使力。我用力掙扎,卻動彈不得。頭昏眼花,眼前不停旋轉。
「你前些日子掉了車票夾對吧?上面寫了地址,所以我們上次來過了唷,就是打電話給你的時候。」
電話筒傳來的貓的慘叫在我體內迴響。
「結果你報警了對吧?我們都看到了。我最痛恨那種人了,自己的事不會自己解決啊?別想靠別人保護你!」
就是啊就是啊。——另一名男子在一旁煽風點火。
「所以,我們來接你了。」我身後的男子自豪地說。感覺他的聲音好像從頭頂穿了進來。「其實誰都可以啦,不過正好啰。」
車子猛地倒車過來,我瞥見煞車燈亮起又熄滅,映入眼帘的車牌可能加了遮牌,無法清楚看見數字,真是奸詐的偽裝。車門開閉,另一名男子跳下駕駛座朝這邊走來。
「上次那傢伙不在唷?」
是在說多吉嗎?我想反問,卻發不出聲音。
「那傢伙竟然用雨傘跟石頭,有夠可惡的。」站我旁邊的男子說。
「欸,腳也抬起來的話,一下就能搬進去了吧。」女子指示。
噢噢,是啊。——站我旁邊的男子移動到我的腳邊,想抬起我的鞋跟。我掙動手腳,扭動肩膀雙腳拚命踢,但感覺只像是徒耗體力。
「掙扎也沒用的啦。」身後男子的聲音詭異極了,「可能再也回不來了唷,小琴琴,有沒有忘了什麼東西呀?」
「我們以前曾經偷過大白熊犬呢。」站我腳邊的男子說。我無法判斷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好巧不巧,這裡是一條狹窄的單行道,一側是投幣式的計時制停車場,另一側只有一棟樓,鮮艷的紫色外觀,是一家裝潢店,但裡面似乎沒人在,或許他們公司不時興加班吧。
掙扎也沒多大用處,我拚命踢動被抓住的腳,但很快就累了。
可能是身後男子頭上髮膠的味道,一股藥品般的刺鼻香味襲上來,我不禁一陣噁心。
「搬進后座啰。」
「偷人跟偷動物都是一樣的呢。」
「你幹什麼?!」就在這個時候,抓著我腳的男子喊出聲。可能有人路過了!——我的心中燃起一線希望。
腳變重了。才剛這麼想,腳跟便著了地。耳環男放開了手。
「我在想,不知道這些人在幹什麼呢。」路過的男子說。他站在後側,我看不見他的身影。
「滾一邊去啦!」架著我的男子也說。
此時狗叫聲響起。是帶著猙獰的低吼,聽起來也像是喇叭聲。
「哪來的這隻狗?」原本想走過去的男子退了一步,「趕快帶著你的狗滾開!」
「這是我要說的話吧。」路人說:「要是不趕快放下那個女的滾別的地方去,你們就有得瞧了。」
「喂!你這傢伙!」女子的聲音響起。
我沒看見狗蹬地躍起的瞬間,只是當我心想「啊!」的時候,狗已經撲上我身旁的耳環男了。那是一條體格健碩的狼狗,即使黑暗之中,我也清楚看見它那身漆黑的毛皮,威嚴十足。被攻擊的男子發出不成聲的慘叫,倒在地上。
「幹得好,咬死他!」路過的男子大笑出聲。
是河崎。我總算認出那個路人是誰了。
狼狗咬住倒地男子的衣服,用力拉扯。
「開什麼玩笑!」女子慌忙跑過來。因為很暗,我看不清楚,但從她的姿勢和朦朧浮現的影子,我知道她手裡握著刀子。
狗會被刺!我不禁閉上眼睛。恐懼彷彿將心臟的表面翻卷開來,片片豎起。
然而我預期會聽到的狼狗慘叫卻沒有響起。我慢慢睜眼,只見狼狗從倒地的男子身上抬起頭來,轉向女子,接著像要牽制似地發出低吼,死命瞪著她。
女子似乎被它的威猛懾住了,她雖然拿著刀子,卻無法接近。
此時,我奮力左右扭動身子。
原本架住我的男子大概也被狼狗引開了注意力,我逮到一個空隙。
我整個人就直直掉落地面。解脫了。我四肢著地,拚命爬了開來。跌倒,站起身,氣喘不休,好難受,胸口好痛。
我睜大眼睛想弄清楚現在的狀況。耳環男倒在地上,一旁站著狼狗。沒戴耳環的男子和女子一邊估量著距離,遠遠站著。河崎就站在我身邊。
狼狗又吠了三聲做為威嚇。
我側眼望山崎。
遠方站著的男子毫不掩飾滿腔的憤怒,想往我們這邊靠近。
這時,河崎拿出藏在身後的鐵棒擺好架勢,頓時揮起棒子,響起空氣被劃開的聲音。雖然只是胡亂用力揮舞,但那笨拙的揮棒似乎讓長發男感受到威脅,他退了一步。
「警察馬上就來了唷。其實我剛才已經打電話了。」河崎說,一邊像打小蟲似地揮著鐵棒。
狼狗回來河崎腳邊。
三名年輕人看上去相當猶豫。從氣得全身發顫的模樣,看得出他們受人嘲弄,不甘心就這麼夾著尾巴逃走的心情,但最後大概是三人之間無聲地達成了協議,一伙人跳上車子離去。
沒開車燈直接駛過夜路的車子背影,並沒有卑躬屈膝的氣味,反倒像是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