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回家,還是去找山田他們呢?猶豫的結果,我決定去買必備的教科書。
我前往大學校園內的書店,邊走邊查看錢包,確定書錢夠不夠。「聽好了,寄給你的生活費,是我靠這家小鞋店拚命賺來的錢。但你不必在意,就盡情地用吧。」我想起老是把這話掛在嘴上的父親。什麼叫不必在意盡情地用?那種說法反而更讓人耿耿於懷。
穿過銀杏樹夾道的道路來到書店,店裡沒什麼人,我走到教科書區的陳列平台,把書翻過來一看,封底上印著根本是在開玩笑的價格,我很訝異,第一次發現竟然有書比CD還貴。我忍不住懷疑,這是在叫慘淡經營的鞋店的兒子不要念書了嗎?
櫃檯站著一名看起來很和善的中年婦女,深藍色的襯衫加了件白色圍裙,鬆弛的下巴肉也顯得很親切。
我把裝了教科書的提籃放到檯子上,她拿起書正打算讀取條碼。
「啊。」
「怎麼了嗎?」婦人停手,偏著頭問。
「啊,那本可以等一下嗎?」我指著放在最上面薄薄的一冊,「那本我昨天好像買過了。」
「哦,那就不要了對吧,用不著買兩本嘛。」她俐落地正想抽起那本書,但狀況並非這麼單純。
「不,我記得不是很清楚。」我努力回想昨天買的教科書書名,「我買了好幾本,或許這本家裡已經有了,只是……」
「也有可能沒有。」婦人聰穎地接話。真是幸好我後面沒有客人在排隊。
「我要是買回去才發現這下有兩本,相當悲哀啊。」
「不過總比又買第三本要好些啰。」
「那本我還是先不要好了。」
「或是你打個電話回家,請家人幫忙確定一下呢?」婦人建議說。她粗胖的手指在我面前揮呀揮的,宛如一名掌握狀況、指示風險最小的做法的司令官。
「很遺憾,我一個人住耶。」
「沒有女朋友或是房東之類的,可以進去房間幫你看看的人嗎?」
我覺得回答「我沒有女朋友」是一件屈辱的事,只是皺起臉來表示否定。
「你跟隔壁鄰居的交情不好嗎?」
她這麼一說,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尾端圓滾滾,接著是河崎。鄰居。的確,那對我來說是身旁唯一的鄰居。
「我下次再來買。」
我付了其餘的書錢,離開書店。
「是啊,下次再來呀。」婦人說。我覺得自己彷彿被調侃:「洗好臉再來吧。」
我直接往回家方向移動,途中撥了手機,打到前幾天才剛儲存的河崎的房間電話。
遲遲沒人接,正想放棄的時候,傳來「喂」的聲音。
「我說你啊,每天都在做些什麼啊?」我還沒報上姓名便說道。
「你遲早也會變得跟我一樣的。」河崎似乎馬上就認出是我。
「不好意思突然打電話給你。」
「嚇了我一跳。」他的語氣卻聽不出驚訝,「就住隔壁,不需要打電話吧。」
「我現在在學校,有事想拜託你。」
「拜託我?」
雖然這麼說自己很怪,但我自認不是個厚臉皮的人,我很少直截當地拜託別人幫忙。
但是我一方面又覺得河崎欠我一個「搶書店共犯」的大人情,多少應該聽從我的任性才對。我想他不可能一口氣還我這麼大的人情,所以想讓他一點一點地分期付款。
「我想拜託你去我房間,幫我找個東西。」
「進去你房間?」
「鑰匙在房間外面。門旁邊掛著一個滅火器,我把備份鑰匙貼在那底下。」
「滅火器……,是用來撲滅火的那個東西?」
「要不然是撲滅什麼用的?」
「等我一下。」河崎說完,傳來「喀沙喀沙」放下話筒的聲音,還聽見細微的腳步聲。
接著響起門開關的聲響,我感覺話筒再度被拿了起來。「有了。」是河崎的聲音。
「你已經拿來了?」他手腳太快了,我有點嚇到,「那你等下進去我房間,就會看到右手邊有一排書。」
「書?」河崎語帶警戒地說。難道他因為搶了書店,開始害怕被書詛咒?
「我剛才在書店想要買一本書,又擔心或許家裡已經有了。」我說明自己現在的狀況。
「我不知道書放在哪裡。」
「不要緊,你一進房間就知道了,我所有的書都放在那邊。」
「絕對在那邊嗎?」
難道河崎這麼不願意答應我的拜託嗎?他近乎諷刺地再次確認。
「絕對在那裡啦。」
「是么。」他的語氣心不甘情不願的。
兩人之間一小段沉默。
「這事並不難吧?雖然拜託你這種事,我是覺得很不好意思啦。」可是也用不著這麼不甘願吧?比起搶書店,我這請求根本和平太多了。
「嗯,不難。」
「那你去到我房間之後,可以麻煩打電話到現在這支手機嗎?直接用我房裡的電話打就好。」
這時,我才想起河崎沒有手機。如果我們兩個都有手機的話,搶書店的時候或許還有其他方法的。
「我知道了。」河崎不甚情願地同意了。
我掛斷電話,望向玻璃窗另一頭。腳踏車停放處的旁邊,兩隻烏鴉正在搶奪地上的果實。一向支持弱者的我,為體格小一號的那隻加油,結果還是大隻的贏了。大烏鴉有節奏地刺出鳥喙擊退對手,逮住機會俐落地飛走了。
過了一會兒,電話響了。「是我。」河崎的聲音響起。
「那,你可以把書名一本一本念給我聽嗎?」我打算用這種方式確認那本書是不是買過了。
但河崎說出口的,卻是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回答:「沒有唷。」我相當驚訝。
「沒有?」
「沒有書。」
「怎麼可能?」我心想自己可能被捉弄了,禮貌性地笑道:「就在房間的右邊啊,不是有音響嗎?」
「有。」
「旁邊有垃圾桶對吧?」我在腦中描繪房間的示意圖。
「有。」
「那麼,前面應該排著幾本書才對啊。」
「沒有。」河崎的口氣一本正經。
我覺得自己的脖子彷彿被人倒著往上摸,一股寒氣竄過。「什麼都沒有嗎?」
「沒有書。真的是放在這裡嗎?」
「真的是放在那裡啊。這是怎麼回事?」
「不要問我啊。」
「有小偷!」我的嘴裡終於迸出這樣的推理。
「或許吧。」
「我房間門是鎖著的嗎?」隔著電話,我急得快死了,真想把身體鑽進話筒里,穿過電線或線路,爬出另一側,馬上自己親眼確認狀況。「那庭院那邊的窗鎖呢?」
「窗戶是鎖著的。玄關也一樣,我是用剛才的鑰匙進來的。」
「好奇怪。」在我心中,不安強過困惑,「沒有任何人進去,書不可能不見哪。」
「很奇怪呢。」我似乎看見河崎面無表情地這麼說,或許他正用那看透世間一切的表情掃視著房間。他甚至問說:「是尾端圓滾滾嗎?」
「你是說那隻貓拿了我的書,然後上了鎖離開?」
「不可能吧。」明明是自己說出口的,河崎卻乾脆地否定了。
「難道是因為之前我搶走了彩券,所以被人拿走了教科書?」
「有可能唷。」
「不可能啦。」明明是自己說出口的,我卻也不負責任地駁回,「而且那張彩券沒中啊。」
總之我馬上回去。——我掛斷電話,往窗外一看,剛才的兩隻烏鴉停到腳踏車停放處的屋頂,在白鐵皮上踩出輕快的聲響移動著。收起黑色羽翼的鳥,或許正暗喻著不祥的未來。
我快步走向公車站。怎麼回事?我問自己。
書不見了,但沒有任何人進去過我的房間。
是犯案嗎?還是有人惡作劇?若不是惡作劇,就是報復了。那麼又是誰在報復?
我想起昨天搶書店時看到的車上的男人,那個戴墨鏡的詭異男人。那人會不會是書店的警衛?因為我們搶了書店,或許他生氣了。
所以搶了我的書。
書被搶走的話,就搶書回來。我甚至覺得這是個正當的報復。只是既然如此,不應該是找上我,該去找河崎才對呀。
「沒有耶。」
河崎的話不是騙人的。「我就說吧?」他一臉遺憾地垂下眉毛。
應該排放著好幾本法律相關教科書的地方,近乎不自然地空空蕩蕩。
「我說過沒有對吧?」
「是沒有呢。」我語氣平靜地說:「真的沒有,而且門窗都是鎖著的吧?」
河崎一臉傷腦筋的樣子點了點頭。
「沒有人進來,書卻不見了。」就演算法律從世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