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年前 03

大清早六點就醒來的我,在洗臉更衣之前,先檢查一遍衣櫃里的衣服。我翻遍了每一件衣服的口袋。

一開始只是有點在意,朦朦朧朧地想到,對了,我的車票夾放哪裡去了?但一想到或許是掉了,當場有如從頭被澆了一盆冷水。

不會吧。——我找著桌上和書架。車票夾里其實只放了公車定期券,但弄丟的話很麻煩。我本來以為應該馬上就找到了吧,發現皮包里也沒有,不禁焦急了起來。我摸索昨天穿的牛仔褲口袋,襯衫也整件翻過來找。

「(怎麼了?)」可能是被我弄出的聲響吵醒,多吉從被窩裡探出頭來,「(彩券的話,收在平常那個錢包里了。)」

「(不是啦。)」

我們每星期都會買數字彩券,這是興趣,只是幾百圓的便宜彩券。不,與其說是興趣,更像是一種不帶熱情的低調儀式,稱之為每周一次的例行公事或許比較正確。總之,我們每個星期都會買。只有四位號碼的數字彩券雖然與巨額獎金無緣,還是比頭彩數億圓的彩券更具現實感,比較符合我的個性。一到早上,我們兩人便一起打開早報,確認中獎號碼。不,是確認落空,然後一起佩服機率的偉大:「真的很難中呢。」

「(我不是在找彩券。)」我說。

多吉起床打開窗帘。陽光無聲無息地照亮房間,也照出了浮游的塵埃。

「(有種不好的預感。」我說。

「(不好的預感?)」

我一邊把手探進衣架上的襯衫口袋,一邊解釋:「(我在找車票夾。)」

「(車票夾?你放定期券的那個?)」

「(我記得應該在某個地方的。)」

「(它當然會在某個地方了。)」多吉一本正經地說。

「(可是,我覺得好像在那個時候弄掉了。)」

「(那個時候?)」

「(昨天逃開那些穿西裝的年輕人的時候,車票夾好像從口袋掉出去了。那時候顧不了其他,四下又暗,我還以為是錯覺。)」我愈說,愈覺得陰鬱的空氣被吸到自己的周圍來,胃痛了起來,「(不過或許是我多心了。)」

「(萬一,)」多吉探問似地皺起眉毛,「(萬一真是那樣呢?)」

「(車票夾上有地址。這裡的。)」我從鼻腔細細地吐出氣來,壓抑住慌亂的喘息。

雖然不明顯,多吉的臉色變得有點蒼白,「(意思是,如果他們撿到車票夾,就會知道這裡了?)」

「(或許。吧。)」

「(要是知道這裡的地址,他們會找上門來嗎?)」

「(不知道。)」我回答。事實上我真的不知道。我們又沒目擊到他們的犯罪現場,應該沒必要特意追來吧。只不過,唯一有件事令我在意,「(其實我完全不了解他們在想什麼。)」常識在那些人身上根本行不通。

「(這……)」多吉皺起鼻頭,「(感覺很不妙呢。)」

「(是啊。)」我點頭,「(可是,光煩惱也沒用吧。)」

「(要去找嗎?)」從口氣聽起來,他並沒覺得特別嚴重,「(沿著昨天逃跑的路線再走一次,找找看車票夾是不是掉在路上吧。)」他率先提議,「(你今天不用打工吧?)」

今天寵物店公休。「(多吉你呢,不用去研究室嗎?)」

「蹺課。」

凈學些不正經的日語啊。我聳了聳肩。

換好衣服後,離開房間前,我攤開報紙確認彩券的中獎號碼,結果選的號碼一個也沒中,慘敗告終。「(不好的預感。)」我們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不好的預感怎麼都揮之不去。我們坐上公車去到昨天那個鎮,從昨晚買雨傘的便利商店沿著後來經過的道路四處尋找,完全不見車票夾的蹤影。

「那是LV的耶。」我半開玩笑地悲嘆說,多吉卻一臉意外地問我:「(琴美你在意的是價錢啊?)」

我突然想去棒球打擊場。

每當諸事不順、心情鬱悶的時候,我大多會去棒球打擊場。雖然棒球打得不算好,也不是特別喜歡棒球,我只是相當中意亂揮球棒發泄多餘精力的行為,感覺就像沒有任何生產性的勞動,不錯。

「(我說啊……)」我才剛開口,多吉似乎早就察覺了,搶先我一步說:「(要不要去棒球打擊場?)」

棒球打擊場很空。走進轉了個大彎的國道旁一條細窄的單行道,前進二十公尺便抵達一座小型停車場,角落有兩株柳樹,旁邊就是棒球打擊場。巨大的招牌上畫著已經引退的棒球選手的肖像,支柱早已腐朽彎曲,簡直像要把客人給嚇跑似的,要是地震來一定就塌了吧。空氣中瀰漫著草的氣味,站著靜止不動,小蟲便群聚過來。

綠色網子包圍的場地總共有六個打擊席,狹小的管理室里,一名頭戴棒球帽的中年男子正雙臂環胸打著瞌睡。

球棒的金屬敲擊聲與球撞上網子的聲響零星響起,光聽就覺得舒服。

我和多吉並非想認真練習棒球,所以沒必要看著對方揮棒互相指教。我們總是各自走進中意的打擊席開始打球。

我漂亮地揮空全部二十球之後,離開打擊席出來外頭,多吉在那兒等我,他應該已經打完了吧。

「(爽快一些了。)」我氣喘如牛地說。

這時多吉用食指指著相隔兩個打擊席的網子說,「(那是不是河崎先生?)」

「咦?」有種看到黑貓竄過眼前的感覺。不知該說是不吉利還是不愉快,總之,倒霉死了。真想禁止多吉說出那個名字。

清瘦的男子背對我們,也就是站在左打擊席揮著球棒。雖然不算打得特別好,但三球里至少也會把一球打出輕快的聲響。

透過網子看到那張側臉,我的臉扭曲了。「(是啊,是那傢伙。)」

我想佯裝沒看到直接離開,多吉卻已經朝他那邊走了過去。河崎把球棒放回本壘旁的筒子里,走出來外面,「嗨。」他對多吉揚起手。

依舊是那副中性的長相,髮絲細柔亮麗,眼睛很大,一雙濃眉給人敏銳的印象。

「還有琴美。」他親熱地對我揮手。

「請不要直呼我的名字好嗎?」

河崎穿著長袖T恤,很隨便,但與那貼身的長褲很相配。「好凶唷,幹嘛那麼介意,琴美就是琴美啊。」他輕浮地笑,「加上『小姐』,一個沒叫好,感覺就不親了。」

「我跟你本來就不親。」我粗聲粗氣地說,一邊故意東張西望,「真稀奇呢,竟然沒有女人跟著。」

「就說吧?我偶爾也會一個人出沒的。」

「哦,這樣。」我一點都不想和他長談,匆匆地說:「我們正好要回去了,再會。」

我拉扯多吉的手。

河崎瞄了多吉一眼,問道:「你跟琴美,是都用英語交談嗎?」

「(大部分是。)」多吉以非常漂亮的英語發音說。

河崎挑起一邊眉毛。他一這麼做,彷彿完美無瑕的花朵突然凋萎,「老是這樣,你的日語永遠不會進步的。琴美也明白吧?日語的語調和發音只能從大量的對話中學習。說起來啊,留學生們就算聽力好,口語都糟透了。」

「喂,你用日語講得這麼快,多吉怎麼可能聽得懂?」

「我就說嘛,」河崎更加強了語氣:「你就是像這樣寵他,他才不會進步。」

我望向多吉。不出所料,他好像聽不大懂河崎說什麼,耳朵雖然湊了過來,卻一臉納悶的神情,「請你,說一次,好嗎?」

「是『再說一次』,不是『說一次』。外國人常搞不清楚這種細節。」河崎就像個燃起使命感矢志指導學生的教師,「(你想不想學好日語?)」他換用英語說。

「我,想。」多吉用力點頭。

「想吧?」河崎點點頭,接著看向我問道:「你的公寓有空房嗎?」

「問這幹嘛?」

「雖然還要一陣子以後的事,我現在住的地方要拆掉了。要是住你們附近,我隨時都可以教他日語。」

「跟我們住同一棟公寓?你是隨口說說吧?話說回來,你怎麼會在這裡?我不記得你以前來過這裡呀?」

河崎露出苦澀的表情,「不,」他難得支吾起來,「我突然想起曾經有誰說過,在這裡揮棒的話,可以甩掉不安和不滿。」

「是哪個女人告訴你的吧。」

「是啊,應該是哪個女人說的。」

他認識的人裡面八成都是女性,而其中半數以上和他上過賓館。

「我先聲明,告訴你這件事的大概是我。」我並不打算沒完沒了地挖苦他,不過該說的還是要交代清楚,「原來我也包括在『哪個女人』裡面,真是榮幸。」

不出所料,他毫無退縮,一臉若無其事地說:「啊,或許是吧。」

「話說你是在煩心什麼?和太多女人交往做愛,搞不清楚順序跟時間表了對嗎?」

「琴美還是老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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