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帝國烽煙 第三節 軹道亭外的素車白馬

子嬰即位,立即舉行了第一次大朝會。

咸陽宮大殿又響起了渾厚肅穆的鐘聲,稀疏零落的大臣們匆匆走進了久違的大殿,大多都是白髮老人與年青公子了。幾度折騰,群星璀璨的帝國功臣幹員們已經消失凈盡了。留給子嬰的,只是一個氣息奄奄的末日帝國。子嬰戴起了天平冠,手扶著已經顯得古樸過時的又寬又短的鎮秦劍,走到帝座前凝視著殿中的一片白髮後生,良久沒有說話。大臣們的參拜也頗顯尷尬,不知該如何稱呼子嬰君號,是秦王還是皇帝陛下。畢竟,秦王名號是趙高定的,誅殺了趙高勢力,子嬰對君號還沒有明白詔書。於是大臣們只有紛亂躬身,籠統呼了一聲君上了事。子嬰心下明白,站在帝座前道:「首次朝會,先定君號。是繼位皇帝,抑或復歸秦王,根基在大勢評判。若有平定亂軍之力,自當稱帝。」子嬰沒有說後半句,然其心意誰都明白。

大殿良久默然,老臣們的粗重喘息清晰可聞。這些殘存的末流元老們,已經多年隔絕於國事了,對山東亂象與秦軍情勢等等可謂人人懵懂,倉促聚來如何拿得出挽狂瀾於既倒的長策大略。只有一個老臣昂昂然道:「不管亂得甚樣,終須有平定之時!老臣之見,自當即皇帝位,秦三世!」老臣說罷張望左右,卻沒有一個人呼應。子桓終於按捺不住,挺身而出高聲道:「君父,子桓願率十萬大軍鎮守函谷關!」子陵也挺身而出高聲道:「君父,子陵願北上九原,率二十萬大軍南下平亂!」一位老臣搖頭嘆道:「兩位公子壯心可嘉,然則終難行也!老臣曾供職太尉府,對軍情大體知道些許。關中老秦人已經寥寥零落,如何去徵發十萬大軍?九原固然尚有軍馬,可糧草早已不濟,且不說公子能否安然抵達九原,縱然到了九原,能叫士卒空著肚腹打仗么?若有充裕糧草,章邯王離兩部大軍能掃不平盜亂么?」老臣一番話落點,老少大臣們頓時沒了話說。

「材士營不是有五萬軍馬么?」子桓高聲問了一句。

「是也是也,材士營還在也。」老少大臣們一時恍然紛紛點頭。

「材士營早快空了!」一個年青人高聲道,「我便是丞相府屬官,職司材士營糧草。自山東大亂,三川郡守李由自殺,天下賦稅進入關中之水陸兩道皆斷,關中糧草早已告急。二世一死,趙高湊不夠糧草,已經遣散了材士營三萬人,只剩下了兩萬人。便是這兩萬人,也紛紛逃亡,如今只有五六千了……」

「逃亡?有吃有喝,他等逃甚?」一個老臣懵懂發問。

「逃甚?」年青人冷笑道,「材士營將士以胡人居多,又從來只會狩獵走馬,不練打仗,留在關中還不是擺架勢等死?聽說匈奴新單于要大舉南下,材士營早開始溜號了!」

「果然如此,關中豈非空無一軍了?」一個老臣大是驚恐。

舉殿默然,無人回答。

「不說了!」子嬰沉重地嘆息了一聲,「大勢評判,趙高沒錯,還是回稱秦王罷了。子桓與韓談做特使,立即出函谷關,召章邯軍回師關中防守,下令王離軍守住九原陰山。河北亂事,秦國放手算了……」

「君上!河北軍報已到多日,老臣無處可報!」

「河北軍報?快說!」子嬰驟然變了顏色。

「誅滅趙高之前,章邯軍報已到,趙高隱瞞不告任何人!」一個老臣憤憤然唏噓高聲道,「河北戰事,我軍斷糧,十萬九原將士全軍覆滅!王離、蘇角、涉間三大將全部慘死戰場!章邯軍殘部突圍,又被項羽盜軍追殺,已經在漳水陷入絕境……」

老臣尚在唏噓憤然敘說,子嬰已經咕咚栽倒在青銅大案,天平冠的流蘇珠玉嘩啦飛進散落,殿中頓時大亂……夤夜醒來,子嬰痴痴看著守在榻前的韓談與兩個兒子,長嘆一聲,兩行淚水無聲地流下兩頰。四人默然相對良久,韓談哽咽低聲道:「君上,劉邦楚軍已進逼武關,為今之計,只有與之周旋了。設法存得社稷余脈,再做後圖……」

終於,子嬰點頭了。

劉邦佔據了武關,軍營一片歡騰。

自上年與宋義項羽部分道進兵,劉邦一路打了許多次小仗,也攻佔了十幾座城池。因中原已經沒有了章邯的平盜大軍,郡縣城邑只有平日主要職司捕盜的尉卒縣卒,故此頗有勢如破竹之勢。劉邦明白自己實力不足,一路西來心思不在打仗,而主要在搜羅各色流散人馬入軍。舉凡流民少壯、各方諸侯戰敗後的流散人馬、官府在大型工程後留下的善後軍馬、亂世激蕩出來尋找出路的游士壯勇等等,劉邦盡皆一體收納。進到富庶的三川郡南陽郡時,劉邦楚軍已風風火火擴張到近二十萬人馬,已經頗見壯闊聲勢了。或收服或投奔的名士與將軍也有一串了:獨自領軍的楚將陳武,高陽名士酈食其,魏軍散將皇欣、武蒲,秦軍的宛城守將及舍人陳恢,秦列侯戚鰓、王陵等,總歸是很有一番氣象了。

此時,救趙的宋義項羽軍一直滯留安陽。劉邦也不敢貿然進兵關中,便在佔據南陽後轉入崤山地帶駐紮,在這片山地整整窩了一冬,除了整訓操演人馬,各方搜羅糧草,大體沒有戰事。

期間,劉邦幾次不耐,要進兵關中。可張良卻老是搖頭,說時機不到,早進無功。劉邦問為何。張良說,巨鹿之戰不見勝負,進了關中也無用。若巨鹿之戰項羽勝秦軍,我可乘虛攻佔關中。若項羽落敗,沛公便回芒碭山照做流盜,哪裡也別想去。劉邦便是一陣大笑,鳥事!自家成事還是別家成事?老是看人顏色起坐,羞人也!張良也笑,說這叫潛龍勿用,乘時而動,天不打雷,龍便不能抬頭。劉邦便笑罵一句,鳥個潛龍,分明一條蟲!期間,趙高曾派密使與劉邦會商,說若能分割關中為王,趙高願為內應滅秦。劉邦始終只是雲山霧罩地與之盤桓,不與趙高特使準定盟約。張良賀劉邦得趙高助力,劉邦則大笑說,鼠竊狗盜,與趙高為伍,慚愧慚愧!蕭何說,沛公入咸陽之日,將趙高人頭獻於關中父老,足以自雪了。劉邦突然獰厲一笑說趙高奸惡,得煮一鍋人肉湯,讓天下人分而食之。

如此這般,熬過了深秋,熬過了寒冬,終於到了河冰化解的春日。得聞項羽軍破釜沉舟北上,張良才說,目下可動,然卻只能動一步。劉邦說聲知道了,立即便去忙碌部署了。一番密商,奇襲武關的方略便告成了:派出酈食其與陸賈兩個名士做說客,進入武關遊說秦軍守將獻關降楚。再派曹參、灌嬰各率三萬人馬向函谷關佯攻,虛張聲勢以牽制迷惑函谷關秦軍。劉邦則自領中軍與樊噲周勃等部,秘密從丹水河谷進逼武關,伺機奇襲。因是首戰關中要塞,劉邦志在必得,根本不在乎名士說客是否能說降成功,心思只在偷襲之上。

武關之戰很是順利。此時的秦軍人心惶惶,關中軍事又無統一部署,武關將軍依據糧草狀況,將守軍對整個丹水流域的巡視悉數撤銷,只守著關城不出。劉邦軍的樊噲周勃率數百精悍軍士喬裝成楚地商旅北上,大布苫蓋的貨車實際藏滿了兵器。武關軍士正在做例行盤查,不防樊噲周勃突然動手,殺死盤查軍士又殺散城門守軍,事先埋伏在三谷的大軍便蜂擁殺來搶關入城。未及一個時辰,武關城頭便飛起了「劉」字大旗。

此時,酈食其陸賈的遊說方見成效,秦軍守將已經放鬆了防守抵禦之心,雙方正在會商如何妥當善後。不料尚未定論,樊噲亂軍已經入城湧入了官署。秦軍守將大為震怒,立即率身邊護衛與樊噲亂軍展開了拼殺。一應官吏百姓聞訊,也紛紛趕來助戰,整個武關城內便陷入了一片混戰。

暮色時分,劉邦接得捷報,正要入城,蕭何卻黑著臉急匆匆來了。劉邦忙問何事?蕭何憤憤然說,樊噲周勃在武關屠城,殺盡了所有守軍,也殺盡了城中百姓。劉邦雖感驚訝,卻又釋然笑道:「果真如此,一定是城內拚死抵禦,那兩個粗貨殺紅了眼。不打緊,項羽屠城多了,我軍只一次,怕它何來?」蕭何正色道:「沛公何其不明也!項羽屠城,所過無不殘滅,已在天下惡名昭著,連楚懷王都忌憚這個剽悍猾賊,不敢讓其進入關中。沛公欲成大事,若效法項羽,必將大敗也!」劉邦頓時皺起了眉頭:「有如此厲害么?」旁邊張良點頭道:「蕭兄言之有理,此前,我軍已在潁陽屠城一次,進入關中再屠城,只怕後患甚大。項羽屠城,沛公亦屠城。若如項羽,沛公必敗。」

劉邦額頭頓時滲出了汗珠,搓著手急促轉了兩圈道:「兩位先生所言,我倒是明白。可散兵游勇多多,不讓他殺人越貨,能留住人么?娘的,亂世治人,還真是難!」蕭何道:「沛公只要心明意堅,自有整軍之法。沛公若圖目下小利,自要放任屠城。」劉邦皺著眉頭似笑非笑道:「你說的,我願意屠城?只要你能保得軍糧財貨,我便有辦法。否則,你便是說破大天,終究不管用。左右老子不能成了空營,做光頭鳥沛公!」蕭何道:「有人心,才有財貨糧草。失了人心,遲早都是空營。」劉邦臉色陣紅陣白,指著蕭何鼻子急吼吼大喊:「好你個蕭何!逼我劉季跟這班粗貨兄弟翻臉!好!我聽你!可沒得吃喝錢財,老子找你要!總不成你要人喝風屙屁!」急吼吼喊罷,劉邦一陣風出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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