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芋片 第十一章

位於仙台車站正東方的棒球場幾年前曾改建過,現在的球場與大西記憶中的模樣有著天壤之別,漂亮多了,可能是為了搭配本地球團的代表色,座位與圍牆清一色漆成藏青與淡藍。大西一行人趕在夜間六點的比賽開始前到達球場,太陽逐漸西沉,那青色顯得分外耀眼。

由於本地球團最近表現出色,再加上此場比賽對手是活躍於東京的人氣球團,全球場座無虛席。第三局下半,雙方均掛零,戰況愈見激烈。

「坐外野席看球賽真是太贊了!像在看廟會似的。」大西右鄰的今村坐是坐著,卻一直靜不下來,他稍稍探出身子,指著投手踏板兀自念著:「對方投手是今年剛進職棒的新人哦,真厲害。」

「你們年輕人看球賽還找我一起來,真的沒關係嗎?」今村母親坐在今村的右手邊,她今天穿了一件與上次約碰面時不同款式的上衣,但還是很像囚衣。

「這是謝禮。」大西越過今村對她說。

「謝禮?謝什麼?」

「這件襯衫吶。」大西拉了拉自己身上藍襯衫的衣襟。

「不過你是哪根筋不對?怎麼突然約大家出來看夜間球賽?」今村問大西。

「不想來嗎?」

「不是不想來,只是太突然了吧。」

大西瞥了一眼坐在自己左手邊的黑澤。

「剛好有票嘍,想說看看也無妨。」黑澤淡淡地說。

前排座位的幾名中年男子一身西裝打扮,看來是下班後直接過來看球賽,他們一口喝光紙杯里的啤酒,興奮地喧鬧著。

「話說回來,沒想到忠司還認識這麼優秀的朋友吶。」今村母親歪著頭看向黑澤,感嘆地說。她大概是在來球場的車上看到黑澤的言行舉止,突然有感而發吧。

「我並不優秀啊。」黑澤緊抿著嘴角,臉上不見高興的神色。

「媽,什麼事都難不倒黑澤先生哦!」今村像是少年炫耀自己的優秀友人似地十分得意,接著說:「還有另一位前輩也非常照顧我,我很想讓你見見他呢!」

「你是說中村先生?」大西低聲一問,今村便笑著說:「沒錯,就是中村專務。」或許他也知道這時候不好直呼中村「頭目」吧。大西很想說,沒讓他們碰面才是正確的,還是忍下來了。

這樣啊,那下次有機會來見個面吧。——今村母親回道。

「尾崎依舊沒上場耶。」

五局下半結束時,今村母親說了。她說這話當然沒有特殊含意,語氣中也不帶絲毫落寞,但當大西聽到這再單純不過的感想,她發現自己繃緊了臉。

「媽,你也想看尾崎上場?」

「想看呀,再怎麼說他可是我們地方上的明星球員嘛。」

「那我和他,你想看誰?」

「你這孩子,問這什麼笨問題啊。」

在他們母子身旁的大西整個人坐立難安,接著,又聽到今村問母親:「你想當明星球員的媽媽嗎?」大西不禁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他的表情既不像在鑽牛角尖,臉頰也沒有隱隱抽動,只是很平常地,一臉悠然自得而直率。大西吸了一大口氣要自己冷靜下來,空氣在鼻子深處咻咻振動著。

「明星球員的媽媽呀……」今村母親只是一副沒什麼興趣的樣子,含糊地應了聲。

「今天搞不好會出場哦。」黑澤仍一派冷靜地開口了。

「出場?什麼?」今村探頭越過大西看向黑澤。

「尾崎呀。」

「真的假的!」

「雖然只是我的直覺。」

「黑澤先生的直覺很準的!」

但大西很清楚,並不是他的直覺准,而是他讓他的直覺變準的。

大前天晚上,大西突然去找黑澤,當時黑澤坦承:「我打算讓尾崎站上打席。」兩人見面的地點是黑澤指定的,那是一間營業到深夜的速食店,即使身邊滿是用餐的人,黑澤說話時並沒有壓低聲音,而且他似乎早在大西開口前就曉得她的來意。

「讓他站上打席?怎麼做?」

「其實剛才,我又跑回那間公寓。」黑澤說「那間」的時候,手指向某個遠處,「就是你們剛去過的。」

「落合修輔的住處?去做什麼呢?」

「我想應該能利用一下。」

「利用?利用什麼?」

「利用落合修輔和女孩。」他說:「對付行事衝動的年輕人,通常只要威脅一下、施點小惠,意外地都會乖乖聽話。先前聽你們的描述,我覺得那對男女應該很好利用。」

「你對他們做了什麼事?」

黑澤所言如下:他重回落合修輔的公寓,再次打開門鎖闖了進去。當時落合和女孩正在被子上褪去彼此衣物準備相擁,看到突然冒出來的黑澤,兩人嚇得彈了起來。「也不能怪他們,突然有人冒出來確實很恐怖。」轉述給大西聽的時候,黑澤自己也語帶歉意地說著。

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遇襲的兩人驚恐萬分,黑澤隨口扯道:「我是剛才那兩個年輕人的大哥,就算他們原諒你們,我這關可過不了。」兩人非常乖巧地聽著。黑澤繼續說:「本來呢,我來是想好好教訓你們一頓,不過今天是黃道吉日,早上電視的占卜也說我『今日要溫柔待人』,所以我決定特別通融,給你們一次機會。」

「機會?」大西一臉詫異地看著黑澤。

「我要他們去色誘那個職棒教練。我事先查出那個教練在仙台固定投宿的飯店,反正那個人性好女色是眾所皆知,這麼一來,就只缺一名女騙子了,所以我把這個重則大任交給那個女孩。」

「你把教練推給女孩?」還是該說「把女孩推給教練」?

「我要她去飯店找教練,就自稱是球迷。教練可能多少會起疑吧,但我估計有八成的可能,他會讓女孩進房間。其實我之前也曾目睹他這麼干過。」

「那,進房間之後呢?」

「飯店房間的門鎖對我來說不成問題,所以我會緊盯著那決定性的瞬間衝進房間,拍下照片當證據,然後放走女孩,再拿那些照片威脅教練。」

「『你如果不想讓事情曝光,就讓尾崎出場。』你要這麼威脅他嗎?」不會吧?——大西忍不住想自問自答。

「正確來說,我打算告訴他的是,『下次比賽,當出現可能逆轉情勢的機會,就讓尾崎上場代打』,不然讓尾崎站上不痛不癢的打席也沒意義吧。」

「天吶……」

「隊教練來說,這條件並不困難,給出一個打席就解決了。只要讓尾崎上場代打,既不用花錢,也保住了名譽,他要做的事只有對著主審說一句『換代打。尾崎上場』,毫無風險,雖然可能會招來些許抗議,比起把女球迷拉到房間床上脫掉人家衣服的照片在外流竄,應該還是乖乖照辦比較好吧。」

一時之間,大西覺得頭有點暈,彷彿暈船很不舒服。對於眼前的黑澤,她頓時改觀,這個人其實是如此危險而冷酷。「你逼她去做的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你知道嗎?」

說實在話,她壓根不在乎那個娃娃臉女孩會怎樣,但即使如此,黑澤的做法也太亂來了。

「男方當然反對,女方一開始也不願意,我就威脅之後,再利誘說會付酬勞,最後兩人都點頭了,他們好像以前也干過類似仙人跳的勾當。」

「都二十一世紀了,仙人跳還行得通嗎?」

「那種娃娃臉的女孩,其實滿多男人喜歡的。」黑澤苦笑,「打鐵趁熱,明天就下手。」

「沒想到黑澤先生這麼奸詐,真恐怖。為達目的,不在乎別人死活。」

黑澤只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道:「之前我也說過了,就是這麼回事。」

某種程度來說,大西能夠理解黑澤為什麼不惜使出低劣手段也要讓尾崎站上打席,因為那與她特地前來找黑澤確認的事肯定脫不了關係。

「其實……」大西才剛開口打算切入正題,黑澤便搶先說了:「一九五七年到一九七一年之間,三十二起。」

「什麼事情?」

「某項調查統計抱錯嬰兒事件的件數。」

「啊………」大西的聲音帶著紊亂的喘息。果然,自己猜的沒錯,但比起喜悅,她心中感到的是更多的愕然。

「為什麼……?」大西問黑澤。

「日本戰後,孕婦大多在自家生產,接下來那幾年,產婦開始漸漸轉往醫院分娩,造成生產數與醫護人員的人數不成比例,嬰兒一個接一個出生,醫院方面卻人手不足,忙亂成一團。在那樣的時代背景下,抱錯嬰兒事件便發生了,三十二起。這個數字只代表被發現的案例,實際上發生的件數恐怕不可考了吧。」黑澤說。

「可是,他出生的年份離那個年代又晚了很多年啊?」

「那小子老家小鎮的狀況也不相上下,當時許多孕婦集中在同時期分娩。雖然我不喜歡『命運的捉弄』這句話,不過,大概就是那樣吧。」

大西一聽,腦海里反芻著今村的母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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