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昨天啊,我發現一件非常驚人的事。」
大西發動車子,正要駛離停車場,副駕駛座上的今村開口了。聽他的語氣,稍早之前闖進尾崎選手的住處,然後由於一通陌生女孩的電話留言前來赴約,最後還讓那女孩逃了,這些事彷彿全忘得一乾二淨。
「昨天?」
「因為你一直沒回來,我閑著沒事。」
「喔,昨天啊。我剛好遇到朋友。」
說是朋友,其實大西和那名男子交情匪淺,還曾一起夜宿飯店,她打算矇混過去。所以當今村緊接著大叫「啊!對了!」大西有些緊張,他該不會察覺了吧?大西按捺住內心不安說:「怎麼了?」她的聲調比平常高亢。
「若葉,你忘了在冰淇淋杯上寫名字對吧?」今村說:「昨天我打開冷凍庫想拿冰淇淋來吃,發現有的沒寫名字。」
「喔喔,那個啊?」大西一方面鬆了口氣,一方面覺得這人真麻煩,「反正香草口味的就是我的啊,而且你的全都寫上名字了。」
今村與大西都很愛吃杯裝冰淇淋,冰箱冷凍庫裡頭隨時都有好幾個大杯裝冰淇淋,沒吃完的也放在裡面。為了分清楚哪杯是誰吃的,打從兩人開始同居生活,今村便很堅持「要在自己的冰淇淋杯底寫上自己的名字」。
「我說你啊,漫不經心的,總有一天會拿錯喔。」
「拿錯就拿錯啊,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大西嘆了口氣。聽說現在在婦產科只要小嬰兒一出生,院方便立刻將名牌綁在嬰兒腳踝上。好像是因為從前曾多次發生抱錯嬰兒事件,為了避免悲劇重演,現在都很明確地標示嬰兒身份。然而今村對於標示名字的執著完全不下於抱錯嬰兒事件的嚴格標準,大西實在很難認同。「要是弄錯了,你吃掉我的冰淇淋也無所謂啊。」
「我不能容忍那種事發生。」
大西噘起嘴,毫不掩飾內心的厭煩,而同時也由於話題不在昨晚碰面的男性友人身上而暗自鬆了口氣。「然後呢?你說你發現了什麼驚人的事?」
「啊,對對,我要說的是,因為我很閑啊,就在紙上亂畫三角形。」
「在紙上畫三角形?怎麼又來了?」
「不曉得耶,反正在紙上畫一些點點,連一連就變成三角形了。」
「我的人生就絕對不會出現在紙上畫三角形這種事。」
「後來我獃獃地望著那些三角形,突然在意起角度。」
「『角度』?要用量角器量的那個『角度』?」
「沒錯,我還跑去便利商店買了一個。」
「現在還有量角器這種東西啊。」大西一說出口,想到萬一真有出產量角器的產地,當地居民聽到這句話應該會大發雷霆吧。
「有!當然有。」今村一臉認真,「我拿來一量才發現,三角形的角度啊,不管什麼樣的三角形,三個角加起來都是一百八十度呢。」今村將兩手指尖相觸,在胸前搭出一個不知該說是山形還是三角形的形狀。
「什麼意思?」
「就是說,三角形的三個角度總和必定是一百八十度,這是永恆不變的。而且啊,」他看起來並沒有特別興奮,只是說話速度快了些,「若是九十度的三角形,還存在另一個法則。」他的左手拇指與食指比出英文字母L的形狀,右手食指再靠上去。
「你說直角三角形?」
「喔,那有名字啊?」
「你想說的該不會是……」大西說到這,皺起了眉頭,一邊留意與前車的距離一邊說:「斜邊長度的平方,等於另外兩邊長度的平方和,是這個法則嗎?」
「斜邊?」
大西指著今村以手指做出來的三角形,「最長的就是斜邊。」她解釋:「假設這是a,另外兩邊是b和c。」結論就是a=b+c。
「原來如此!」今村興奮極了,「我可是測量了好幾遍才發現這個法則呢!」接著他像是突地回過神來問:「若葉,為什麼你原本就曉得?」
「那個是畢達哥拉斯定理吧。」
「哥拉斯?」
「你在學校的時候應該學過吧?」大西苦惱著這下該怎麼解釋,一邊踩下油門,車子沿著大學校區外環拐了個彎,距離與黑澤約碰面的寺廟停車場還有一小段路。
「騙人。」今村一臉悵然。
「是真的。」
「什麼時候發現的?」
「很久很久以前。」
「每次都這樣……」今村垂頭喪氣地嘆了口氣,「又被搶先一步了……」
「你真的不曉得?」
「我哪曉得那位畢達某某先生,我還以為是我的大發現啊。」
「畢達哥拉斯。」
「啊,不過後來我突然想到,下次要畫在乒乓球上。」
「下次換乒乓球出場啊。」
「我拿奇異筆在乒乓球上畫了三角形,結果很不可思議耶,這麼一來,角度和就不是一百八十度了,可是明明是三角形啊。」
「哎喲,那種事情隨便啦。」大西說。車子過橋之後在T字路口右轉,路口迎面一間特價商店的照明亮晃晃的,冷漠的人工光線射入眼帘。大西順著大路前進了一會兒,左轉駛進小徑便來到一間位於高地的寺廟,盡頭是鋪著碎石子的停車場。
「黑澤先生滿閑的嘛,臨時找他也一叫就出來。」大西說。今村剛剛在便利商店撥了電話給黑澤說「好想見個面吶」,黑澤便爽快地告訴今村自己現在的位置,約好到附近寺廟接他順便聊聊。
穿著黑外套的黑澤站在停車場旁的雜木林前方,整個人彷彿融入黑暗裡。大西停了車,和今村兩人朝黑澤走去。
「我剛參拜完。」黑澤說。
「參拜?晚上九點?去廟裡?」大西並不是質疑他的行動,只是忍不住問了出口,她指著右邊通往寺廟的階梯說:「伸手不見五指耶?」
「即使伸手不見五指,寺廟還是存在的。」
「別人會以為你是小偷喔。」今村很替他擔心,黑澤不禁輕輕地笑了。
「那我倒是沒想到。」
大西這是第四次見到黑澤。
或許是因為她還在念短大的時候便在酒店上班,常接觸男客,大西只要觀察男性的態度或發言,即使是初次見面,她大概都猜得到對方的職業。
好比某位口出狂言、一副目無法紀神情的男子,其實是個彬彬有禮的上班族;或是某位口出狂言、一副目無法紀神情的男子,其實是有妻有小的一人公司老闆。她大都猜得八九不離十。
然而大西見了黑澤第二次面的時候,還是猜不出他靠什麼謀生。後來聽今村說黑澤也是闖空門的,大西訝異不已,回了他一句:
「可是你看黑澤先生一點也不像啊!」
「你又不是多熟悉闖空門的。」
「闖空門的都是一臉傻氣,認真幹活卻撈不到什麼錢,反正就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樣嘛。」
「你是在說我和頭目吧。」
黑澤一坐進后座,大西頓時有種車內變狹小的感覺,當然,黑澤對於大西的駕駛技術並沒有說什麼,但她老覺得後方有一道監視的視線。每當看向後照鏡,黑澤望著車窗外的側臉映入眼帘,總令她心頭一凜。
黑澤似乎剛下工,但他的神情卻一派淡漠,看不出犯案後的興奮,也不見幹完活的滿足。問他有收穫嗎?只見他從外套口袋拎出一個信封說:「是有一點。」大西想起今村曾極力推崇黑澤,說他很有節制,並不會偷光對方所有值錢東西。
「黑澤先生,我們送你到家門口喲。」副駕駛座上的今村回頭說道。
「那真是太感謝了,不過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說嗎?」
「我們路上一邊聊吧。」今村的語氣好像開車的是他。
「見到尾崎了嗎?」黑澤的聲音從后座傳來。
大西這時才曉得,黑澤早知道今村要去偷尾崎家。
「沒見到,我們趁他不在的時候溜進去的。」今村回答。
「他家如何?」
今村頓了一頓,宛如做惡夢般低吟著,「唔……很不可思議。」他說:「有種很不可思議的感覺。」
「不可思議?」大西聽到他可笑的回答,不禁哼了一聲,「你闖進人家家裡翻一翻漫畫便空手而歸,的確很不可思議。」
「沒偷東西嗎?」
「沒有我想要的東西嘛。」今村的語氣太過認真,認真到氣氛一下子變得好像應該來吟詠一首短歌。這下大西也無法對他動氣了,只是說:「沒有想要的東西,幹嘛闖進人家家裡?」
夜晚的道路一片漆黑,除了遙遠前方車子的紅色後車燈,只剩路旁等間隔豎立的路燈一盞接一盞照亮輕自動車前方的路。實在太暗了,大西不禁伸手摸了一下大燈開關,確認是開著的。
她發現車快沒油了,便將車子開進路旁營業中的加油站。梳著三七分頭、一臉老實的員工上前加油,接著像是打發給油時間似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