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crifice 第十一章

即使位於山中的部落,陽一郎家的房子現代感十足,在一群瓦造與茅草蓋的舊式平房中顯得很突兀。那是一棟庭院寬廣的兩層樓建築,宏偉的外觀要說是鎮上高級的新成屋也不奇怪。黑澤心想,不愧是村長的家,這種程度的優渥待遇應該不為過吧。

門鎖兩三下便打開了,黑澤覺得既無開鎖的意義又很沒勁,甚至有點被耍的感覺。或許在這種窮鄉僻壤,不需要嚴密的門鎖也不用擔心小偷拿針狀開鎖器悄悄侵入吧。

黑澤將玄關的門扉橫向拉開一道縫,滑進屋內之後拉上門扉,迎面看到的是寬廣的三和土 地面。看來就算全村的人集合在這兒,也不必擔心沒地方排放鞋子。黑澤聞到類似濕草的香氣,大概是和室傳出的榻榻米味道吧。

他脫下鞋子,踏上走廊。

陽一郎不在家。正確來說,是黑澤讓他不在家的。

黑澤請柿本幫忙把陽一郎叫出去。「只要下午找他出去一小時就好,我想去他家搜一下。」

想當然耳,柿本訝異不已。

黑澤解釋:「因為陽一郎家裡可能有那位山田的資料。」

「就算這樣,也不能幹這種像小偷的行為吧。」

要是回他「我本來就是小偷」也無濟於事,於是黑澤換個說法:「可是搞不好事關人命啊。」

這麼說的確有些誇張,但有五分是真心話。要是陽一郎真的將周造關進洞窟里又不給他食物,和殺人並無兩樣。

但柿本仍遲遲不肯點頭,這時黑澤祭出了可能稱得上是殺手鐧的提議:「要是你願意幫我,我會把你的作品介紹給某位藝術圈的人。」

黑澤心裡並沒有譜,他的考慮很單純,有個學生時代認識的友人曾在銀座的畫廊工作過一陣子,只要托他牽線,總有辦法吧。

殺手鐧立即見效了。

「喔喔,這樣啊。」柿本提高了嗓音,「好的好的,我來叫陽一郎出來,就說我想和他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我的作品當成本村的名產吧。」

一旁的花江則一直是一臉無法接受的表情。

黑澤在一樓各處探看,一邊留心腳步不弄出聲響。走廊盡頭是寬廣的和室內廳,擺飾著深具懷舊風味的傢具、木雕以及美麗的紙屏風。雖然很難想像氣味是帶有顏色的,他深吸一口氣,榻榻米的青色香氣便充滿鼻腔。不知何處傳來時針的滴答聲響。

黑澤再度環視這處寬廣的內廳,整個和室非常乾淨而豪華,但毫無生活氣息,感覺冷冰冰的。他走到下一個房間,角落放置著壁龕與佛壇,佛壇上排放了數張黑白照片,當中有一張特別新,像是以拍立得拍下的年輕女子倩影,應該是陽一郎的亡妻吧。

室內東側靠牆有座堅固的黑色書架,藏書量之大,黑澤不禁睜大了眼。裡面多是有關村子自治的資料與研究等等內容艱澀的書,也有許多關於政治家及歷史的書籍。

書架旁邊有個矮書桌,黑澤在和室椅坐下,仔細地搜索桌面,只看到文具用品及便條紙之類很平常的東西,一本讀到一半的書放在一旁;桌上型時鐘旁邊有個小日曆,黑澤拿起來翻看,上頭沒做任何記號。

整個室內整理得一絲不苟,甚至有些煞風景。黑澤深深感受到陽一郎的潔癖與神經質,他不禁想知道,在這個小村落中,陽一郎獨自待在如此煞風景的房間里思考著什麼呢?

他起身打開了壁櫥。根據他闖空門的經驗,保險箱通常會在壁櫥里。

不出所料,保險箱出現了,是舊型轉盤式的。黑澤的手伸向轉盤。

他一邊轉動轉盤,附耳聆聽,全神貫注在手指上,腦中卻盤旋著文吉事件,就是關於那名入窟者男子的離奇死亡。

不知為何,黑澤總覺得那是陽一郎乾的。

轉盤的震動傳到手指,黑澤一察覺到細微的觸感變化便停下手,往反方向轉動轉盤。

雖然花費的時間比預期多,黑澤還是打開了保險箱。門開的瞬間,他的內心湧起一股類似自我肯定的感受,說不上是安心還是快感,但他每當打開鎖的時候總是如此,彷彿有人點頭認可自己「幹得好!寶刀未老哦!」

黑澤探頭看向保險箱內。即使這次目標不是財物,仍難掩心中的興奮。他伸手進保險箱拿出裡面的東西。

存摺有兩本,戶名都是陽一郎。黑澤打算晚點再想錢的事,於是他沒翻開存摺,先取出放在保險箱深處的筆記本。那是一本橫線筆記,用得很舊了,封面上頭一片空白。

翻開一看,裡面是滿滿的手寫文字,前幾頁記了一些學術書的重點,中間部分則是寫著日期與數字、類似賬目的紀錄。

翻著翻著,有個人名映入眼帘,黑澤停止翻頁。這頁列了好幾個類似時程表的表格,裡頭記錄著日期及數字,幾個像是金額的數目字尤其顯眼。

黑澤看到的是山田的名字,吃驚之餘,也有些苦惱,只見他乖乖地將筆記本翻回第一頁重新檢視。

除此之外,保險箱最深處還有一個布袋,感覺像是使用多年的大束口袋。黑澤拉開袋口細繩,將袋子一倒,數個拳頭大小的木塊咕咚咕咚滾了出來。木塊是漂亮的正立方體,各面都挖有小洞,小洞上還看得出上色的痕迹,但都掉得差不多了。這些都是骰子,想必正是每次抽選入窟者時使用的骰子了。

大顆念珠的最終位置決定犧牲者,而念珠傳遞的時間由唱歌的次數決定,唱歌的次數則由村長擲出的骰子數決定。

黑澤不假思索便握住骰子往榻榻米上擲了出去,擲出了數字三。

只是這樣?這樣便決定出犧牲者?他嘆了口氣,如此決定一個人的使命也未免太輕率了。他正要束回布袋,突然想再擲一次看看,於是,又出現數字三。

咦?黑澤坐直了身子,這次故意胡亂一扔,又是數字三。黑澤拿出其他骰子,逐個擲上數次。

「原來如此。」黑澤不禁咕噥著。

只有一顆除外,其他全是雕工精細的木骰子,外觀也一模一樣,但這些骰子無論擲幾次都只會出現固定的數字。這顆只會擲出數字一、那顆只會擲出數字五,像這樣,各個骰子擲出的數字都不同,但各自只會擲出固定的數字,以這層意義來看,這些全是同類的骰子。

只要透過這些骰子,便能自由決定由誰當入窟者了。這種程度的伎倆對黑澤來說並不難猜到,雖然他不清楚整個抽選儀式的具體步驟為何,陽一郎想必是在看到圍成圓圈的村民每個人的位置之後,再挑出所需的骰子吧。

由於唱歌速度或村民所坐的位置無法預測,結果可能會與期待有出入,即使如此,某種程度應該是能夠以人為操控,讓特定的人當上入窟者。

這些骰子相當陳舊,黑澤心想,搞不好是從最初的獻祭儀式一直使用至今的道具,無怪乎那麼有分量;這些正是將女子獻給山賊時所使用的、代代相傳的假骰子啊。

花江說過,周造常被選上當入窟者。只要使用這些骰子,便不難陷害周造。黑澤將骰子收回布袋,合上筆記本,已經沒有繼續搜索的必要了。

得立刻去一趟岩壁才行,陽一郎打算殺害周造的鐵證已呼之欲出。黑澤連忙將東西一一放回保險箱。

正要把筆記本放回原位,黑澤突然停下了手,因為他發現本子里夾了一張照片,直覺那張照片不單純,於是偏著頭望了好一會兒,有股不好的預感,好像組完益智積木時,卻發現多了一塊積木沒組進去。黑澤再度翻開收拾到一半的筆記本,這次,他仔細地從第一頁看到最後一頁,接著翻開一直放在一旁的存摺。

「這麼一來……」黑澤心想,就有兩種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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