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部

有些事兒,不能細琢磨。細一琢磨,就能把自己琢磨噁心了。趙通達雖然跟沈聰聰在一起的時間很短,但也清楚沈聰聰是什麼人。趙通達在沈聰聰那兒是絕對得不著便宜的。他好心提醒過沈聰聰,別跟魏海烽走得太近,結果被沈聰聰平白無故地搶白一通:「我單身我愛跟誰來往跟誰來往,你管得著嗎?」

趙通達被噎得好幾天沒吃下飯去。他起初咬牙切齒地恨沈聰聰,但很快他就不恨沈聰聰了,他認為問題出在魏海烽身上。他認為魏海烽其實是存心噁心他。天下女人那麼多,比沈聰聰年輕、漂亮、有才華的,多的是,你魏海烽怎麼就能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跟沈聰聰「工作來」「工作去」的?男盜女娼就是男盜女娼,打著工作的旗號,就能道貌岸然了?但是,趙通達吃的是啞巴虧,因為他一直對自己和沈聰聰分手的消息嚴防死守。他有自己的想法,交往這麼短,說分開就分開,畢竟傳出去不好聽。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無人說,在交通廳這種地方,無風還起三尺浪呢。這明白事理的,知道是沈聰聰不肯了;這要是不明白的,肯定說趙通達道德敗壞,你跟人家都出雙入對雙飛雙宿了,怎麼說分手就分手,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

可是,趙通達越這麼藏著掖著,沈聰聰倒越渾不吝,天天跟魏海烽說說笑笑進進出出,好像真就是為工作什麼別的都沒有似的。趙通達心說,誰不是過來人?一男一女談工作,有這麼投入的嗎?就說都是工作狂,也不至於吧?可憐趙通達礙於自己這張老臉,還得給他們打著馬虎眼。人家見到沈聰聰到交通廳來,故意跟趙通達說:「秘書長,沈聰聰夠給你面子的,又上咱們這兒採訪來了。」趙通達只好強顏歡笑,說:「啊,啊。她是記者,這是她該乾的。」這不,自打鄭彬被舉報以後,沈聰聰幾乎天天來,光明正大地來,大大方方地來,來了就找魏海烽,倆人進辦公室關上門就說,白天說完了,晚上還說。這就讓趙通達出離憤怒了,而且不僅是趙通達憤怒了,連著陶愛華也受不了。陶愛華跟魏海烽吵也吵了,鬧也鬧了,魏海烽死咬著,說陶愛華是多心了,疑神疑鬼,庸俗。有幾次,魏海烽還雷霆震怒,發特別大的脾氣,讓陶愛華覺得可能真是自己冤枉了魏海烽。

趙通達曾經找過魏海烽一次,算是旁敲側擊敲山震虎。他特意找到魏海烽辦公室,跟魏海烽特誠懇地說:「昨天我看見你和聰聰了,坐在麗堇酒店的大堂。」然後大手一揮,不待魏海烽開口,馬不停蹄地做爽朗狀,「肯定又談平興高速了吧?」趙通達這就是給魏海烽面子了,哪裡想到,魏海烽根本不伸手接招,居然就是輕描淡寫地笑笑,什麼都沒解釋,倒把趙通達弄得臉紅了。趙通達的假裝大度白白假裝了,人家不跟他配合,他只好自己接著問:「沈聰聰跟你談我了嗎?」

魏海烽對這個問題沒思想準備,連忙說:「沒有沒有沒有。我們談的全是工作。」由於說得太急,反而顯得心中有鬼,邊說還邊找補:「她怎麼可能跟我談你呢?」

趙通達點點頭,對魏海烽說:「我們最近鬧了點矛盾……我這個人有缺點,不太善於表達感情,沈聰聰呢,又過分自尊。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什麼事情都是我讓著她,她比我年紀小嘛,我是男的又比她大,讓著她也是應該的,結果呢,就把她這毛病給坐下了。這結了婚,還得什麼什麼都讓著她,我們倆說話,都得是她說最後一句,要是偶爾讓我說了最後一句,那可不得了,記仇!」

魏海烽邊聽邊看錶。趙通達故意問:「你有事啊?」

「我得去趟標辦。」

「好,好,我長話短說。我相信沈聰聰對我還是有感情的,我對她呢,不用說了,我們之間的矛盾都是人民內部矛盾,不是不可化解的。你要是方便,就把我這個意思跟她表達表達,大家都下個台階。」

魏海烽感到為難,也是不願摻和。

他對趙通達說:「通達,你們不是已經分了嗎?……」

趙通達當著明人不說暗話:「什麼分?就是一句氣話。你以為我不願意公開這事兒,是怕丟面子啊?我是想給沈聰聰一段時間,等她冷靜下來,再跟她談談,婚是要結的,日子還是要過的。她現在肯定也後悔了……你們要是最近還談工作,方便的時候,就替我勸勸聰聰!其實,就是給她一個台階。你說她也那麼大歲數了,再找也不見得能找到合適的。前幾天我在報上還看了篇小文章,說是不管多大歲數的男人,都喜歡二十多歲的女孩兒!噢對,還就是她們省報上的文章,她不應該沒看到,應該有點危機感了。」趙通達原來想,點到為止,他把話跟魏海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魏海烽應該明白了吧?哪裡想到,人家居然揣著明白裝糊塗,反過來勸趙通達,說分了好,他趙通達和沈聰聰就不是一路人;還說趙通達想太多了,現在離婚都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何況交個女朋友覺得不合適分手?趙通達當即回敬魏海烽一句:「你想得也不少——要不,就你們家那個陶愛華,你能跟她過到現在?」趙通達心說,你魏海烽跟我裝什麼孫子。

其實,就在趙通達緊鑼密鼓地查舉報信的時候,魏海烽和沈聰聰也在緊鑼密鼓地查另外一件事——泰華集團和一樁爛尾工程。這事兒說起來很湊巧,沈聰聰在很偶然的情況下,接待了幾個到報社上訪的民工,說是泰華集團拖欠他們的工錢。據那幾個民工說,泰華不僅欠他們一家的,還欠了幾十個施工隊的。沈聰聰細一打聽,才知道原來省城東郊的東方娛樂城二期是泰華的項目,已經半半拉拉地扔那兒四五年了。

沈聰聰第一時間就把消息告訴了魏海烽。魏海烽聽了,大吃一驚,說:「不可能啊!從泰華報過來的財務情況看,根本不會有這樣的問題!」

沈聰聰忍不住嘲笑了他一句:「你光看報表能看出什麼問題?你要是問你弟弟魏海洋就更沒問題了!」

魏海烽這時已經全然失去了鬥嘴的興趣,他一臉嚴肅外加滿腔誠懇地跟沈聰聰說:「如果不太麻煩的話,聰聰,這事,能不能麻煩你繼續深入調查一下?這種調查不在我們交通廳的許可權範圍之內。他報給我們的預審文件什麼問題都沒有我憑什麼去調查他?即使調查,也得是工商稅務證監會。……聰聰,你有記者這個方便身份……行嗎?」魏海烽這段話分三次還沒說完,因為陶愛華這中間給他打了四個電話。第一個電話問他「在哪」,第二個電話問他「幹什麼」,第三個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第四個電話問他「和誰」。關於這四個問題,魏海烽依次回答為「在標辦邊上」、「開會」、「會開完了就回來」、「行啦」。

沈聰聰等魏海烽說完「行啦」,笑盈盈地看著他,輕聲柔語地說:「你們男人怎麼瞎話張嘴就來?」

魏海烽一笑:「我剛才說的哪一句是瞎話?……『正在開會』——兩個人以上,含兩個人,在一起商量事情,就叫開會。在招標辦旁邊——這裡的確是在招標辦旁邊吧?」

沈聰聰笑著搖了搖頭:「詭辯!」

魏海烽也笑了:「不,是生活智慧。」

魏海烽沒有想到,他的這點「生活智慧」對付陶愛華遠遠不夠。人家陶愛華也不是傻子,他三天兩頭開會,而且每次開會還都是晚上,一開就開到十一二點回來。陶愛華跟蹤了魏海烽,她給他打電話的時候,恰巧看到魏海烽和沈聰聰在一起,魏海烽沖著電話說一句,沈聰聰那邊笑一下。看得陶愛華怒火中燒,幾乎想衝過去直面慘淡的人生。但最後,她還是壓下這團火,回到家,靜靜地等魏海烽回來。魏海烽回到家,跟陶愛華打一招呼,就想往自己屋裡鑽,冷不丁看見陶愛華凄然一笑,笑得魏海烽脊背一陣發涼。陶愛華冷冷地說:「我看到你們了,在茶室,和沈聰聰。還看到你當著沈聰聰的面接我的電話,撒謊,騙我。……」

魏海烽急火攻心,語無倫次地解釋:「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愛華,你聽我給你解釋。……我跟她談的都是工作!愛華,最近……」

「我不聽。百聞不如一見。」陶愛華既不知道舉報信,也不知道東方娛樂城二期,她只是覺得老公升了官,嫌棄她了。

陶愛華這一鬧,鬧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魏海烽幾乎一夜沒睡,被逼得最終答應以後不和沈聰聰再「談工作」。如果要「談工作」,「非談不可」的,那麼一定先請示;如果事先沒來得及請示,事後一定彙報。

廳長一臉「嚴肅活潑」,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林省長則一臉「團結緊張」,穩步下車,跟廳長點點頭。廳長忙前頭帶路,引著林省長上電梯。在電梯里,林省長口諭,馬上召集在家的全體處級以上幹部開會。

第二天,上班。

魏海烽一開門,正撞上趙通達,倆人趕緊爭先恐後地沖對方點點頭。現在,他們之間的關係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叫「內緊外松」。從家到辦公室,只需要步行十五分鐘。交通廳周山川帶頭,上下班,從來不坐公車。一來鍛煉身體,二來貼近群眾。領導以身作則,下屬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以前,整個交通廳也就許明亮同志例外,他例外是因為住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