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部

丁志學見魏海洋真有點急扯白臉的「憤怒書生」樣兒,不免在心裡笑了。他心說,你要不是魏海洋,連「標辦」的門兒都別想進,還跟我這兒一本正經,說什麼不會拿你哥哥的勢去壓洪長革。你只要是魏海洋,你站在洪長革面前,就已經憑空比別的人高出了幾分!

丁志學認為魏海洋在這個事情上顯然天真了。本來他想說一句,真要出事兒,你魏海洋說這事兒跟你哥沒關係就沒關係嗎?搞標底那麼大的事,你哥是正管,你說他不知道別人就信?但他轉念一想,也許人家魏海洋就是在他這兒這麼說說呢。丁志學於是換了個話題,隨口問了句:「海洋,你跟梁爽怎麼樣啦?聽梁冰說,梁爽在法國讀書?讀的什麼呀?」

魏海洋臉色陡變。

丁志學注意了,問:「怎麼啦?吹啦?」

魏海洋隨口應道:「吹了。」

丁志學愣了愣,馬上又說:「吹了好吹了好,那種小地方來的女孩,太物質。」倆人聊了幾句關於女人的話題,散了。丁志學在魏海洋走了以後,把丁小飛叫來,對他說:「梁爽和海洋散了的事兒,你聽說了嗎?」

丁小飛搖搖頭。丁志學說:「我總覺得海洋有什麼事兒瞞著咱們。咱們已經給他打了多少錢?」

小飛大致估算了一下,說了一個數。

丁志學說:「盯著點他,別讓他給涮了。」

廳長周山川決定跟魏海烽把鄭彬這層窗戶紙捅破。這段時間,他不找魏海烽,魏海烽也不找他,有事情,都是洪長革在中間傳來遞去。

魏海烽徹底跟鄭彬鬧翻了。這事兒讓交通廳興奮了好幾天。魏海烽出來進去,跟他打招呼的人一下子多了,連門口傳達室的老大爺都追著他跟他說話,邊說邊翹大拇指。按道理說,魏海烽不是這麼一個冒失的人,但他沒想到鄭彬做事也太過分了,居然把標書直接送到他辦公室,說請他看看,提提意見。魏海烽心說,你欺人也太甚了吧?什麼叫提意見?這跟讓我把標底直接告訴你有什麼區別?魏海烽忍著火,對鄭彬打著哈哈:「我們哪兒能給你們競標單位提意見?提完意見你沒中標算誰的?小鄭,標書可是商業機密,不能滿世界亂找人提意見。」然後不等鄭彬接茬,接著說,「小鄭,我上午很忙,事情很多。」

「要不,我們晚上談?」

「晚上我有安排。」

「那您另說個時間。」

魏海烽克制著,沉吟片刻,說:「那好,等我忙過這一段。」

鄭彬摟不住了,脫口而出:「魏廳,您何必這麼虛偽呢?您又不是沒有吃過我們的喝過我們的?」

魏海烽的臉上像下了火。他的確是吃過鄭彬的喝過鄭彬的,那是他最不情願吃的飯最不情願喝的酒,鄭彬還給他找了兩個「三陪」,說是他們公司的秘書。魏海烽再沒見過世面,「三陪」和「秘書」還分不出來嗎?魏海烽去,一是礙著鄭彬的那層「子弟背景」;二是畢竟以前人家給他辦過事兒。那會兒他當著魏主任,跟丁志學「光達論劍」,要沒人家鄭彬穿針引線,那林省長能來嗎?就算林省長真對「光達論劍」感興趣,誰跟林省長提這個事兒呢?本來魏海烽答應去吃鄭彬喝鄭彬的,是沖著「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好,誰知鄭彬從坐下以後就左一個「林省長」右一個「我爸爸」。魏海烽一杯沒歇著,剛喝完「我爸爸常跟我提到您」,又得喝「林省長對您印象很深」,再加上那兩個特敬業的「三陪秘書」,魏海烽回家連廁所在哪兒都找不著,跟衣櫃費了半天勁。幸虧魏海烽家衣櫃是沖外開的,得拉,魏海烽推半天推不開,跟陶愛華說這廁所門什麼時候壞了,怎麼推不開啊。把陶愛華氣得差點想一巴掌扇他。

鄭彬不提這事兒還好,一提魏海烽不光是上火,而且那「火」中還夾雜著一種深深的羞恥感。魏海烽同志發作了,直視著鄭彬,總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今天跟你拼了」,說的話也就不計後果了:「鄭彬,這之前我一直在遷就你,你說叫我喝酒我就喝酒,你說上我家招呼不打就去,你說到我辦公室抬腿就來,你之所以敢這麼做,我之所以允許你這麼做,為什麼?我們心裡都清楚:因為你父親是鄭書記,鄭書記是林省長的恩人,林省長是能決定我命運的領導。但是,我的遷就不是無限度的,不是沒底線的,那底線就是,我不可能拿著國家這麼大一個工程去換官做!……跟你這麼著說吧小鄭,如果共產黨的官非得這麼個當法才能當下去,我還寧肯不當了你信不信?……你有本事直接去找你爸鄭書記,讓他叫林省長把我撤了!」

鄭彬完全沒想到,氣得一時無話,憋了半天總算憋出一句「咱們走著瞧」,一甩手,摔門而去。門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魏海烽一人留在屋裡,一時的氣是出了,卻又陷入了新的憂慮之中。他呆在原地,怔怔的。

鄭彬打出道兒以來,哪受過這個呀?直接就奔到趙通達的辦公室,推門就進。趙通達趕緊起身沏茶倒水,臉上掛著笑容,招呼著:「鄭彬!稀客啊!」

鄭彬已經氣得不分東南西北,上來就說:「趙秘書長您不用忙,我還有事。來向您反映一個情況就走。」

趙通達看他嚴肅,也嚴肅起來:「什麼事,你說。」

「平興高速招標的事誰說了算?」

「招標方案不是已經發下去了嗎?」

「你們能保證按照招標方案所說的,公開公正公平嗎?」

「我們在主觀上,會努力去這樣做。」

「不見得吧。據我所知,現在有這麼種說法,平興高速,得魏海烽一支筆一句話!」鄭彬語氣中含有明顯的嘲諷。他一向不喜歡趙通達這種為人處世的方法,別管什麼時候,說的話都那麼偉大光榮正確。

趙通達笑了:「洪長革說的吧?……他的話你也能信?他覺著自己扛不住的事只好往魏廳那裡推,這還不好理解嗎?」

鄭彬聽了,馬上一臉「你得了吧」的表情。像他這樣的公子哥,與常人相比,最寶貴的品質就是「不虛偽」,心裡是什麼樣,臉上就是什麼樣。當然用洪長革的話說,我要是有他那麼一個爸,我也不用裝蒜,誰願意裝蒜啊?裝蒜多累啊!直言不諱多爽啊!

鄭彬頂著趙通達說:「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不懂你們官場上那套。我打小耳濡目染,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說句不怕粗俗的話,他魏海烽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能屙出什麼屎來!趙秘書長,反腐倡廉您是行家,您應該知道,絕對權力絕對導致腐敗!魏海烽究竟想幹什麼?……他不就是想用泰華嗎?泰華有實力不假,但更重要的,是有他魏海烽的弟弟魏海洋。典型的權錢交易。他以為別人傻看不出來啊?噢,我可能說錯了,他們不傻,他們是太精了——一家兩制,哥哥有權,弟弟有錢。弟弟掙的錢給哥哥,誰能說出什麼?哥哥拿了錢,照顧點弟弟的生意,人家還要說兄弟情深呢!」

趙通達不能再打哈哈了,他沉默片刻,對鄭彬說:「小鄭,說實話,我提醒過他。魏海烽和我,私交很好。……但是,畢竟,我們是同級,有些話,也只能點到為止。他要是真反駁起我,我還真不能說什麼。比如他說,哪條法律規定哥哥做官,弟弟就不能做生意?我說什麼?」

「你們廳長知道這些事嗎?」

「我們總得給廳長一個思考判斷的過程……」趙通達這話說得很策略。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這些事兒,廳長還不是想知道就能知道,想不知道就能不知道。

鄭彬叫起來:「過程!這過程得要多長?一個月?一年?五年?趙秘書長,等出了問題造成損失就晚了!到那時候,毀掉的不僅是一個魏海烽,還有平興高速這個關乎全省建設的大項目,損失不可估量!」

趙通達嘆口氣,什麼都沒說。一方面他對廳長深深失望,另一方面他也為自己如今處在這麼一個徒有虛名的位置上感到無可奈何。

鄭彬越說越衝動:「再者說了,什麼叫出了問題?很多問題是查出來的,不查,永遠不會有問題!」

「小鄭,你反映的情況和我了解的情況,我會逐級向上反映……」趙通達說話總是不討人喜歡,他明明是高興鄭彬把自己當盤菜,向自己反映情況,但話一說出口,就成了地道的官腔,讓人聽著,不僅沒有任何感情色彩,還有點不舒服。

鄭彬冷笑:「逐級?等你們逐級逐級地反映完了,思考完了,判斷完了,黃花菜都涼了!不客氣地說,中國的很多事情,就是敗壞在你們這些官僚主義的手中!……趙秘書長,我本以為你是一個正直正派大公無私的人,卻想不到原來也是一個混在官場的凡夫俗子!」說完,站起身連個笑臉都沒有,「好吧,我鄭彬明人不說暗話,既然按組織原則逐級反映沒用,我只好向上反映,我這也是逼上梁山!」然後走了。

趙通達目送著鄭彬走,對鄭彬的盛氣凌人不以為怵,臉上反而透出一絲欣慰。他倒要看看魏海烽怎麼收場。

廳長周山川決定跟魏海烽把鄭彬這層窗戶紙捅破。這段時間,他不找魏海烽,魏海烽也不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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