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部

魏海烽之所以不願意搭理趙通達,具體說來,與兩件事情有關。第一件事情,在提拔洪長革的問題上,魏海烽建議由洪長革做平興高速招標辦主任,趙通達死活不同意;趙通達提名張立功,這又是魏海烽所不能容忍的。第二件事情,是關於平興高速的招標方案,趙通達提議採用合理低價法,以最大限度地防止腐敗發生,而魏海烽又斷然不同意。在廳黨組會上,雙方各執一詞。照著魏海烽的想法,說事兒就說事兒,你說合理低價法,我說綜合評估法,那咱們就圍繞著這兩種評標法深入地議議究竟哪一種更適合平興高速,哪裡想到趙通達三繞兩繞忽然扔出一句:「魏廳,我提出採用合理低價法,事實上是為你著想。你主抓平興高速,身處各方包圍之中,有了合理低價法,就可以讓那些圖謀不軌的人,知難而退。」說到這兒,還特意把臉扭過去,沖著廳長說:「廳長,修一條高速路,倒一批好乾部,血的教訓我們不能不吸取!」

「那我們也不能夠因噎廢食!」魏海烽知道,在這種場合,退一步,就是萬丈懸崖;只有迎刃而上,才可能迎刃而解。對於魏海烽來說,他面前的這把刃就是趙通達。魏海烽語速極快,語氣強硬,完全不容商量:「合理低價法是可以最大限度防止腐敗,但是,不適合平興高速!平興高速全線共設特大橋9座,大橋9座,互通式立交12處,分離式立交3處,通道24道,涵洞34道。橋樑、隧道總長佔全線總長的22%,每公里的造價也因此由通常的2000多萬元提高到4000多萬元!在這種情況下,評標的標準要更重技術標,不能只重經濟標!」

「魏廳,請讓我把話說完好不好?」趙通達頂看不慣魏海烽這種氣貫長虹激情澎湃的勁兒。都是談工作,何必以勢壓人?趙通達習慣於慢條斯理,聲東擊西。魏海烽給他的是窩心拳,他殺回去的是回馬槍。趙通達不慌不忙地說:「現在社會上流行著一種說法,說是哪有真正的天下為公?人都是有私心的,為官一任,能做到公私兼顧,就很不錯了。於是有些官員,便公開利用手中的職權,為自己家人謀福利,將公私兼顧得很好。而且你還不能說他什麼,你要說他,他會說他那是舉賢不避親。」

廳長周山川不動聲色地聽著,聽完了,說了一些話,這些話讓魏海烽聽著大不入耳。廳長周山川說:「組織上任命趙通達同志為交通廳秘書長,主要是考慮到兩個方面的因素:首先,通達同志在交通系統幹了快二十年,對項目運作中的各個環節非常清楚,對可能產生的腐敗問題,可以抓得很准,這比找一個外行要好;第二,通達同志人很正派,沒有私心雜念,原則性強,政策性強,這樣的人來做秘書長,領導放心。我們大家都知道,目前的職務犯罪很厲害啊,昨天省紀委徐書記找我談話,就當前我省職務犯罪的形勢特點,預防職務犯罪的重大意義、工作機制、方法措施等方面說了很多,並且指出,預防職務犯罪,關鍵在黨,人人有責。每一個國家幹部尤其是領導幹部要以對黨和國家、對家庭和自身高度負責的精神,切實做到政治上清醒、工作上清正、經濟上清廉、生活上清白,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官,自覺抵制和預防職務犯罪。」

趙通達的臉色越來越舒展,舒展到最後,內心深處陡然升起一絲不安。以他對廳長的了解,廳長越是公開給一個人戴高帽子,越表明他實際上的不支持。果然,最後平興高速的評標方案定下採用魏海烽的「綜合評標法」,同時標辦主任也定下是洪長革。不過作為平衡,張立功調到基建處任代處長。張立功跟趙通達說:「秘書長,你怎麼不想想,採用你的評標方案,固然是防止了魏海烽以權謀私,但想撈一把的可不止是魏海烽啊。你把別人升官發財的路都堵死了,人家怎麼可能採用你的方案?」

趙通達坐在辦公室里生了兩天悶氣,終於還是去找了廳長周山川。他不能當這麼一個毫無實權完全不被重視的秘書長。以前做基建處處長,好歹手裡還握著幾個工程,說出的話來還有點分量;現在安排個秘書長,抓抓廉政,聽著好聽,結果呢,根本沒有人拿你的話當回事兒——在交通廳這麼一個地方,趙通達太知道什麼叫權力了,權力簡單地說,就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體現在人事安排上,另一方面體現在規則制定上。

趙通達見了廳長,沒有直接從權力分割入手。你總不能說因為提拔了你趙通達堅決反對的人做了招標辦主任,你就說人家不尊重你趙通達的領導權威吧?至於評標方案,本來就有兩種,定哪種都說得過去,憑什麼就得定你趙通達提出來的呢?可是,這些話都放不到檯面上,而且趙通達也知道,如果這樣的事情再發生幾次,趙通達在交通廳的領導權威不要說低於魏海烽,很有可能最後混得連洪長革都不如。

廳長周山川最近為自己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對於周山川來說,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明年到點退休還是百尺竿頭再進一步?他也在積極找關係,找領導。所以,他根本沒心思聽趙通達說話,他只是巴望著趙通達趕緊說完趕緊走。

趙通達當然懂得在領導面前說話要言簡意賅直奔主題,所以他一坐下就說:「廳長,我耽誤您幾分鐘時間。我和魏海烽是同學,前後腳進的交通廳,他前我後;前後腳提的正處,我前他後;前後腳提的副廳,他前我後。這樣的一種經歷和關係,在大家眼裡,很容易被看成是競爭對手,事實上不是這樣,事實是我們私交一直很好——」

「通達,你是什麼人大家都了解。你做事的出發點首先是從工作考慮,包括你提出合理低價法,包括你反對洪長革做這個招標辦主任。」廳長敷衍著。

趙通達一本正經地點頭:「我提出合理低價法是從工作出發,也是出於對魏海烽同志的關心愛護。洪長革同志,我就不多說了,我認為他過於油滑,這樣的人很難勝任招標辦主任的工作。」

「通達,你是不是發現海烽有什麼問題了?」廳長決定長話短說。他的五十九歲已經過了一半了,還有小半年就該六十了,確切地說,還有四個月零七天的時間。

趙通達顯然沒有體會到廳長的用心,他被廳長這麼一問,反而以為廳長要深入細緻地了解情況,立刻如大河上下,頓失滔滔:「眾所周知,丁志學一直在盯著平興高速,而魏海烽的弟弟魏海洋和丁志學的關係異常密切。據我了解,這種密切恰是從魏海烽提副廳主抓平興高速之後開始的,由此可見丁志學的目標和動機。……當然我不是說魏海烽現在有什麼問題了,但是廳長,我們得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啊!上面為防止領導幹部犯罪下發了關於子女配偶從業的種種規定,堵死了有人想借子女配偶之名發財之路,於是現在又有人鑽起了兄弟姐妹親戚朋友的空子。廳長,這樣的案例已經不少了,這樣的教訓應該引起足夠的警惕了!」

「通達同志,你的心情和出發點都是好的,但我們也不能因此就不幹工作了吧?我想丁志學的心情我理解,他是有實力參與平興高速的競爭的,他這樣做無非是想增加一點保險係數。」

「他靠什麼增加保險?說來說去無非一個字:錢。……廳長,知道嗎?有一陣,魏海烽的兒子都打算出國念書了!出國念書一年幾十萬,錢從哪來?他肯定會說是他弟弟的錢。但是,他弟弟的錢又是從哪裡來?」

「通達,你的提醒很重要。但是,合理低價不適合平興高速,魏海烽同志的這個意見是對的。不過,你的意見也應該引起足夠重視。……這樣吧,你去找他談談,有意見不怕,有矛盾不怕,同志之間,要敢於展開面對面的針鋒相對的鬥爭。」

趙通達走了,廳長想了想,把魏海烽叫到了辦公室。

周山川跟魏海烽壓根沒提趙通達一個字,至於魏海烽的兒子是不是要出國留學,以及出國留學的錢哪來的,他連問都沒問。五十而知天命,廳長周山川都五十九了,能不懂什麼事兒該睜一眼什麼事兒該閉一眼嗎?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在周山川那裡有自己的理解——作為一個上級官員,對自己的下級,心裡當然要有一本賬。只不過,你在用他的時候,不跟他算細賬就是了,這叫「用人不疑」。因為你如果一邊用他一邊跟他掰扯,那他一定跟你陽奉陰違兩面三刀,而且只要逮著機會,一定咬你一口。你不如一邊用著一邊觀察一邊琢磨更合適的人,然後待時機成熟,給他來一個「疑人不用」,直接換掉或者雪藏。他就是想跟你撂挑子,他都沒挑子可撂。

對於提拔魏海烽,周山川在心裡已經隱隱生出些後悔,他甚至有點體會到當年許明亮為什麼死看不上魏海烽的心思了。最近魏海烽確實有幾件事做得讓周山川不舒服,比如,關於鄭彬的青田建設。鄭彬親自找了周山川,話說得很委婉,但意思表達得很清楚,就是讓周山川在招投標的時候給點適當的照顧。鄭彬的父親鄭長舟也打過一個電話,親切熱情,平易近人,說想抽時間回來看看大家,還請周山川替他帶個「好」給林省長。周山川心說,這個「好」用得著我帶嗎?現代通訊這麼發達!結果,沒過幾天,林省長電話直接追到周山川手機上,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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