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世紀之問 與「萎縮者」對話

多少次了,我們隨意地往那片充滿靈性的土地上一站,迎面撲來的必是一番讓我們驚嘆不已的風景。多少次,我們為那裡散發出的奇異之光而炫目、而興奮。

可是這次,我們卻不得不與這片土地進行一場不無尷尬的對話:為了它的「萎縮」。

然而,出乎我們一萬個意料的,是溫州對自身「萎縮」的坦然。

作者:溫州專業市場的萎縮,其實給中國今後的市場發展製造了一個懸念,那就是專業市場是不是一個初級的、落後的經濟形態?

溫州:對於一個像專業市場這樣具有豐富內涵的事物來說,任何簡單化的論斷都是不嚴肅的。溫州的「萎縮」並非幾個數據就可以講清楚的。「萎縮」,只是溫州市場現狀的一個方面,或者說它僅僅是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更大的事實隱藏在海平面之下。

作者:如此說來,「萎縮」的背後另有隱情?願聞其詳。

溫州:眾所周知,溫州在80年代初的崛起,最主要是憑藉了觀念上的先行優勢,然而溫州畢竟地域偏遠狹小,不利於貨物的大流通,因而溫州市場的演變就比較劇烈,並且非常地多樣化。以十大市場為例,就起碼出現了三種演變。

作者:哦,這倒是前所未聞。

溫州:比如在錢庫、湖前、仙降等鄉鎮,原先都是以產銷低價小商品為主的,現在那裡的有形市場確實已經甘漸式微了,然而,那裡的富裕程度和經濟活躍程度仍然是全溫州最高的。

原因在於,那些已經完成了原始積累的農民都到更大的天地中去闖蕩了,在義烏、紹興以及許多國內大市場中,你可以非常容易地找到他們。在錢庫等鄉鎮,外出經商人口佔到了全鎮青壯年勞力的60%以上。

作者:看來他們是一團團溫州火種,到別的地方去燒市場之荒了。有資料說,溫州300萬人口,有100萬在外經營,經商人口比例之高,全國很難有可與匹敵的。我們在採訪中也看到了,國內確實有很多市場是由溫州人點起第一把火的,誇張一點說,溫州稱得上是中國專業市場的黃埔軍校了。

溫州:第二類,像橋頭紐扣和金鄉徽章,那裡的市場至今仍是非常*旺的。然而,由於他們的經銷商品非常地專業,因而成交額就不可能很大。橋頭每年兩億多元的成交額已經擁有了全國70%的年紐扣消費量,而來金鄉訂貨的客戶更是遍及全球,如美國陸海空三軍的軍徽、福特牌高級轎車的標徽、聯合國維持和平部隊的帽徽、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紀念章等,都由這個小鎮生產,但是從市場年交易額上,這些並不能體現出來。

作者:或許正是這種小而專的特點,使它們在各自的領域具備了無與倫比的競爭力。

溫州;第三類,則是鹿城區、柳市等地的皮鞋和低壓電器市場。在那些市場的周圍都已經形成了相當規模的產業群,企業戶數都在千家以上。專業市場事實上成了當地工業的孵化器。

作者:這樣說來,那裡的市場就不應該會「萎縮」了?

溫州:這是一種想當然的思路。實際上,隨著當地企業規模的擴大,它們對有形市場的依賴程度不是在增強,而是在大大降低,許多交易都是通過電傳、合約或期約等方式進行的。

溫州全年的4000萬雙皮鞋大概只有20%通過專業市場銷售。這種交易場所的移位,是合乎經濟規律的。

作者:聽君一席言,勝讀十年書。現在看來,在狹小的意義上,溫州市場的確落榜了、萎縮了,但是從商品交換這一根本意義來看,從整個市場體系的發育來看,溫州的市場卻比過去任何時候更大了、層次更高了。

溫州:我們也是這樣認為的。不瞞你說,前兩年溫州一些鄉鎮也曾發出過「聚一地財力,造一個巨無霸大市場」的呼聲,但是人們很快發現,這種象徵物式的市場對溫州來說,是根本沒有意義的。再拿皮鞋來說,如果2000多家企業的4000萬雙皮鞋都在一個場所交易,那成交額肯定可以衝進全國十大市場之列了,可是這樣做一是不可能,二是根本沒有必要。商品流通有自己的規律,局限於某一種方式無疑於作繭自縛。

作者:我們已經認識到了,溫州市場的千種風情,其實已經融合到溫州整體經濟的大格局中了。不過,溫州人對自己是專業市場發祥地這頂花冠是怎麼看的?

溫州:我們當然是無比地珍惜和自豪。然而,我們仍然認為培育市場是發展地方經濟的一種手段和途徑,卻不是目的本身。創造了專業市場奇蹟的溫州人,如果最終只能依賴於專業市場才能夠生存,這倒是溫州人的悲哀了。這之間的微妙情結,不知你能否理解?

作者:我能夠理解。不過我們交談了那麼久,我的最後一個疑問還是沒有完全消除。從溫州的今天來看,專業市場作為一種經濟發展的形態是否已經完成歷史使命了?

溫州:這樣的判斷有一定的片面性。溫州市場因為受自身條件的約束,才呈現出今天這樣的多樣化演變,並最終沒有成長起一個超大型市場,但是從全國範圍來看,由於地域發展的不平衡、信息流通的相對閉塞、農村消費市場的進一步擴大,專業市場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仍然是有強大生命力的,此外,我們還認為,像義烏、紹興那樣的市場早已超越了當年的溫州模式,在那裡體現出的新生命跡象,是人們至今還沒有完全意識到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