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們的城市 從沼澤地開始

又是溫州。

我們已經多少次地為那片土地而震撼、而感動了。

每次,我們顛簸數百里趕到那裡的時候,我們的呼吸都會變得通暢、清新起來。在那片貧瘠而狹小,偏踞於東南一隅的狹長帶黃土地上,是那些不善表達、講著『口難懂方言的農民們,一次又一次地給中國的改革帶來了光榮——最早的私營工業、第一批專業市場、「非驢非馬」的股份合作企業……這是一片怎樣的土地,培育著一群怎樣的人們啊。

我們在稱謂偉大、傑出的人物時,習慣加上一個「大」字:

大政治家、大經濟學家、大軍事家、大律師。

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願意在溫州農民之前加一個「大」字:

「大農民」。

無論從什麼意義上而言,他們都是無愧於這個稱號的。

現在,他們又令人驚奇地建起了中國第一座農民城。

更令人驚奇的是,他們選擇了一塊沼澤地,作為他們的新傳奇的發生地。

即使在溫州,那也是個鮮為人知的冷僻漁村。但是,它卻有個響亮而吉利的地名:龍港。

這就是龍港?龍在哪裡,港在何處?

陳定模卷著兩隻一高一低的褲腿,站在他的「領地」面前,心裡不禁有點發毛。

眼前是一條被稱為方岩的老街,彎彎曲曲,坑坑窪窪,兩百來米長,是清朝同治三年修築的。兩旁有數十問泥坯農舍,歪斜不齊,了無生氣。再往前看,便是一大片灘涂,到處是沒過膝蓋的蘆葦、野草,偶爾有一兩隻野鴨嘎嘎驚起。

一條鰲江汩汩而過,竟沒朝這片荒蕪了百年的土地望上一眼。

「方岩下,只見水流過,不見人留下。一首民謠隱隱約約在天邊低唱。

這是1984年6月的一天。

剛剛任命三天的龍港鎮委書記陳定模,就這樣與他的土地第一次握手了。

在他的身後,站著七位自告奮勇隨他而來的幹部。在他的口袋裡,揣著三千元的開辦費。

陳定模輕輕問自己,就這裡,造一座農民城,陳定模你能成嗎?

此時的陳定模,早已過了不惑之年,他已不是那種容易被幻想淹沒的青年了,甚至從來他就是一個很注重實際的人。

這位溫州農民的兒子,從小就跟土地打交道,沒有一樣農活是他不會幹的,後來有機會被送到學校念書,學馬列,讀經濟,想中國農村的問題。然後在溫州市委辦公室當了幾年的理論科幹部,兩年前,被下派鍛煉,當上了溫州私營經濟最活躍的蒼南錢庫區的區委書記。這次,縣裡本來要調他到縣委機關工作的,但他聽說要在龍港造新城,便立即毛遂自薦。

「這輩子還有什麼比做一一件史無前例的事情更痛快的?」

陳定模大有一種「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興奮感。

但是,痛快是痛快了,可城從哪裡造起,事從哪件做起,造城的農民又到哪裡去找?

「沒有金鋼鑽,哪敢攬瓷器活。」如果說陳定模的心裡一點沒底,那肯定不可能。那麼,陳定模的金鋼鑽是什麼呢?

數年後,有記者採訪陳定模,問到此處,老陳莞爾一笑,他慢吞吞地打開抽屜,掏出一張圖紙,皺巴巴的,有一處還被燒了個小煙洞。他小心翼翼地展開。這就是陳定模的金鋼鑽了。

儘管當時眼前還是一片灘涂老街,而在他的心中早已勾畫出剮樣的景象,哪裡是街道,哪裡是樓房,哪裡是市場,哪裡是幼兒園、學校和醫院,都已經各就各位了,整個新城呈井字形,街巷縱橫,一目了然。

龍港要建城,光造路、供水、排污等三項公共設施,就起碼要500萬元,陳定模就全指望這張圖紙了。

7月,一則《龍港對外開放的決定》在當地報紙上刊登了,旁邊就是陳定模繪的那張規劃圖。公布的優惠政策有八條,提出「地不分東西,人不分南北,誰投資誰受益,誰出錢誰建房。

鼓勵進城,共同開發」的口號,同時。將圖紙上的地塊分成若干等級,徵收不同的公共設施費。

陳定模還把七位幹部加上他自己八個人,分成四支宣傳隊,到各地大肆鼓吹,促銷龍港。

一圖出而天下動。

「龍港要造城」的消息,如長了翅膀飛遍溫台盆地。

《決定》發出第十天,已有2200戶農民申請入城,到第30天,七縣十二區鄉的5000戶農民就掛上了號。

為了徹底方便農民,陳定模專門成立了一個「歡迎農民進城辦公室」。按規定,農民進城要跑八個部門,蓋八個章,陳定模向縣委打報告,把審批權全給要下來了,八個部門的大印被綁在一起,一蓋一個準,這樣,辦事效率就大大提高了。

1984年12月31日,是首批登記建房交款的最後一天,簡陋的龍港鎮政府門口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一包一包的鈔票,一捆一捆的希望,就這樣迫不及待地堆到了陳定模的面前。

日後回憶起當年的情形,這位龍港的「首席設計師」還是感慨萬分:「我也沒想到,造城的魔力會那麼大。」

有統計說,龍港建城共投入市政建設資金8億元,其中98%的錢是進城的農民們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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