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夢誰先覺 「善於背東西」的人

中國,浙江。

站在一張大比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前,遠遠望去,浙江正處在這隻昂首高歌的金雞的前腹部,北與滬蘇接壤,南連閩粵,西通贛皖,東臨大海,一條溫馴的錢塘江自浙、皖、贛邊境的蓮花尖流出,呈「之」字形,蜿蜒400公里,穿省而過。每年秋天,錢塘江人海口的大潮,以洶湧壯觀為天下聞。

「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孫逸仙說的是天下大勢,寫的是錢江大潮。

這裡,自古便是文物之邦、魚米之鄉、絲綢之府。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在這片滋潤富裕的江南水土上,到底生活著一群怎樣的人們?

讓我們試著透過一位外國人的「第二隻眼睛」來看浙江人。

1861年,鴉片戰爭後的第二十個年頭,古老而沉重的國朝大門剛剛咿呀洞開。一位長著一把火焰般紅鬍子的德國人在中國大地上好奇地行走著。

這位名叫利希霍芬的德國博士,是一位失意的地質學家,這一年,他得到上海英國商會的贊助,開始了一次與地質關係不大的人文考察。

當時他接受這樣的考察工作,無非是為了籌措一筆在中國旅遊的費用。但是當他在內地進行了七次實地考察,走了二十來個行省之後,他突然對中國人發生了奇特的興趣,於是便有了一本奇書:《中國——親身旅遊和據此所作的研究成果》。

在這本書中,利希霍芬博士以他的地質學家的敏感,比較詳細地描述了中國19個省份的人的性格特點。而他描寫的第一部分人群就是「浙江人」。

那是一份不無紛雜的印象式的素描:

「浙江省人,由雜種多樣的人組成,只是近幾百年才服從朝廷的統治。山地風土各異,沿海較為整齊。一般的浙江人性格柔和給接觸者以好感。

「……沿海有特殊種族,如寧波人。寧波人在勤奮、奮鬥努力,對大事業的熱心和大企業家精神方面較為優秀。

「……居民很能幹,善於背東西,女人和男人一樣幹活、撐船、做生意。

「……在中國,浙江的勢力更表現在買賣人上,尤其是商業上的寧波人,完全可以和猶太人媲美。廣東商人作為大商人,要求和歐洲人一樣的價格,而浙江商人則更看重小的、零碎的利潤。」

「善於背東西。」

在利希霍芬博士對浙江人的描述中,這是最令人噴飯但又最傳神的一筆。

背東西幹什麼?那必定是要出門,必定要把東西運到某個地方,或賣掉,或交換掉,總歸,是一次商業行為的開始。

也是一個德國人,不過很有名,是哲學大師黑格爾,他曾對海岸文化作過一次很精妙的論述。在他看來,當人類面對茫茫無涯的大海的時候,會感到自己的力量同樣也是無涯的,便能夠鼓起勇氣,去探索未知的世界。因此,黑格爾作出了海岸地區商業和航海共生的文化推論。

很巧,浙江正是黑格爾所描寫的海岸區域。不過,浙江人的商業才能沒有發揮於航海,而是轉向背靠的大陸,在充滿未知的「陸地之海」中去尋求自己的商業機會。

浙江人的「商業血統」,可以追溯到5000年前新石器時代的良渚文化。良渚人能生產工藝水平很高的夾砂黑陶和麻織品。在那時,部落之間就出現萬物品交換的跡象。

自古以來,被公認為華夏商家鼻祖的,是春秋時的范蠡。

他襄助越王勾踐踏滅吳國,成就霸業後,便攜天下第一美人西旋棄官從商。究其一生,大多活躍在江浙一帶,後來以經營絲綢而富甲天下。

魏晉時期,浙江「商賈已北至青、徐,南至交、廣」。唐代,寧波、溫州被闢為貿易港,「來往市舶,遙達海外」,在史書上有名有姓的大商人就有李鄰德、張支信、李處人等十數位。

自南宋以後的兩百年中,由於政治文化中心的南移,浙江一度成為了「王朝心臟」。「江南財賦地,江浙人文藪」,當時全國號稱繁盛大都市的有40個,而兩浙就佔了23個,杭州更是以「參差十萬人家」而一躍成為全國最大城市。

明清以降,安徽的徽州人和浙江的寧波人是當時最具商人氣質的民眾。「無徽不成鎮,無寧不成市」的諺語一直流傳到了今天。自明代以來的歷史j:,曾出現過所謂的「十大商幫」,浙江人就擁有兩席:寧波幫和溫州幫。

尤為難得的是,浙江人不但在行為上重商興市,而且在思想上別立體統,成為正宗的中原文化之外的一個「異數」。

宋朝一代,抑商重農的程朱理學在官方和民間的普及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然而,以葉適為首的永嘉學派卻在東南一隅大力提倡「通商惠工」、義利並重的思想,提出「既無功利則道義乃用之虛語耳」。

這一學派對後世影響巨大,到明代中葉,便發育出以王陽明、黃宗羲為代表的浙東學派,他們鼓勵人們從經學和理學的思想束縛中解放出來,倡導「經世務用」,並付諸「親身踐履」,在此基礎上,引發出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帶有濃厚世俗化色彩的人文主義啟蒙運動。

也就是在那個時期的江浙農村,耕耘出了中國最早的資本主義萌芽。隨著農業生產的發展,分工不斷擴大,生產的商品化因素明顯增大,改變了小生產狀態下的自給自足經濟。在許多地方,僱工現象已相當普遍,以絲織業為代表的商業經濟蓬勃興旺。據史載,「明代以後,杭州、湖州、溫州等均有數十個市鎮,大者萬家以匕,小者干戶,成為商業、手工業的聚散地」。

到了近代,浙江商人更是得風氣之先。孫逸仙曾這樣評價浙江人:對工商之經營,經驗豐富……素以善於經商聞,且具有堅強之魄力。

便是在這片實踐與思想同樣豐腴的土壤上,浙江人走進了20世紀8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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