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夢誰先覺 焦炭 紐扣 新校徽

1979年的一天。月高之夜。

一輛從北方開來的大卡車正在飛馳,這時已過了長江,進入浙中盆地永康縣的境內。

也許是連日賓士。駕駛員已是疲勞異常,永康的沙石路又不太平坦,終於在江南名山方岩附近的橋下村,只聽汽車「轟」

的一聲,翻在路旁。

這是一起很普通的交通事故。

第二天清早,橋下村的農民起床出門,便發現路上翻了一輛卡車,司機已不知去向。地上四處是倒翻出的焦炭,大約有四五噸。

有幾位年輕人拿了畚箕,把焦炭掃成十幾堆,然後在路邊叫賣起來。誰知生意竟很好,許多鄉鎮的小五金工廠都來買,短短几天就賣光了。

生意那麼好,那幾位青年人就動腦筋了。數日後,有人便奔北方去了。

一車車的焦炭又運到了永康,這回不是過境,而是農民們特地買來經銷的。

漸漸地,橋F的焦炭在鄰近縣鎮出了名,成了一個極熱鬧的集散地,1984年掛牌,名曰:永康焦炭市場。

1978年的一天,大約是秋季。

一對垂頭喪氣的單氏兄弟打算從河南回家了。他們辛辛苦苦彈了一年的棉花,扣除食宿零用,只賺了個來迴路費,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在到火車站的路上,他們匆匆經過一家國營紐扣廠的門口,哥哥突然眼前一亮,在牆角轉彎處他發現了一大堆花花綠綠的報廢紐扣。

「反正是空著手回家。不如撿回去,說不定能賺點錢。」哥哥嘀咕說。弟弟一想,有理。但是他們手頭又沒有麻袋,怎麼辦?弟弟眼睛一轉,便利索地脫下一條棉毛褲,將兩隻褲腳用繩子扎住,紐扣就嘩嘩地倒了進去。

他們的家鄉是浙江永嘉縣的橋頭,那是浙江南部一個四面環山的小村莊。單氏兄弟的紐扣攤子一擺開,沒三天就被一搶而空。兄弟倆一點錢。凈賺156元8角,比他們彈一年棉花獲利還多。於是,馬上再往河南趕,再運來一麻袋紐扣。

很快,越來越多的人往河南趕、往江蘇趕、往廣東趕,往紐扣廠多的地方趕,橋頭的紐扣也越來越多 ……幾年之後,這裡竟成了東南亞最大的紐扣市場。

1979年的一天,記不清是什麼時節了。

一位姓葉的農民正搖搖晃晃地蹣跚在蒼南縣金鄉的土道上。他在連襟家裡多喝了兩杯,這時頭暈得慌,到了一堵大牆邊,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全吐了出來。吐後的嘴巴又苦又酸,他隨手往牆上一抓,正好抓到一張報紙,撕下一塊擦了嘴,剩下的揉成一團往口袋裡一塞,繼續走。

第二天,酒醒了,這位葉老兄丁丁當當地千他的小五金活。中午,他坐在門口納涼,往口袋一摸,摸出了昨晚撕下的半張報紙,他認字,便無聊地讀了起來。

忽然,他眼皮一跳,一條消息吸引了他。那是一份《讀者來信》,湖南一位師範大學的教師向編輯部寫信反映,當時國內剛恢複高考,各大高校招生量陡增,便出現了校徽需求量急劇增加的情況,許多高校因此發不出新校徽。

校徽,不就是一塊鋁片敲敲打打嗎?他頓時手癢,便依著報上的地址,給那位教師寫了封信,說他要多少校徽都可以馬上供應。

一周後,回信來了,要兩千隻,依圖製作,看樣付錢。

葉家做校徽的事當晚就傳遍了全金鄉,很快一封封定貨信從這個小鄉村飛往全國各大高校。

1982年,金鄉人做的校徽和塑料飯菜票佔全國總需求量的50%。

全國最大的鋁塑標識市場,就這樣鬧哄哄地誕生了。

假如在那個月高之夜,大卡車沒有翻倒在永康橋下村;假如在那個垂頭喪氣的秋天,單家兄弟沒有從河南背回兩褲腿的紐扣;假如在那個不可考的日子,葉老兄沒有喝醉酒,沒有搬下那張報紙……時至今日,仍然有一些人在做著這樣的假設,追問著這樣的問題:那麼,永康的焦炭市場、橋頭的紐扣市場、金鄉的鋁塑標識市場,還會出現嗎?

這樣的問題,已幾近抬杠了。但是說實在的。在浙江市場的無數發跡傳奇中,確實充滿了太多這樣的偶然。

如此多的偶然事件,終於讓人會忍不住問一聲:

為什麼?

是老天特別地垂青浙江人?

還是浙江人的市場神經天生就特別發達?

運焦炭的卡車翻掉的不止一輛,為什麼在別的地方沒有「翻」出一個焦炭市場?

那堆花花綠綠的紐扣倒在牆角不止一天了,為什麼獨獨被單氏兄弟「背」出一個紐扣市場?

那封《讀者來信》大家都讀到了,為什麼全中國就金鄉那位葉老兄「讀」出了一個鋁塑標識市場?

一個更大一點的「為什麼」是:

為什麼資源貧乏、地處偏遠的浙江農村會出現最早的市場萌芽,繼而義發育成中國最大的專業市場群?

在那麼多的「偶然」背後,是僅僅堆積著另一群「偶然」,還是涌動著一個悠長深厚的「必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