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冬戰河內 第四節 大型兵器盡現藍田大營

田單萬萬沒有想到,他還沒有來得及變產聚錢,一場大戰竟在立冬這天開打了!

這場神仙難料的突兀戰火,便是白起與魏冄精心謀劃的攻魏突襲戰。

咸陽宮君臣四人商定大計後,白起埋頭三日,擬就了一份《奪魏河內戰事書》,詳盡羅列了關於這場戰事的大關節。他沒有將這份謀劃書直呈宣太后與秦昭王,而是先來找丞相魏冄商議。魏冄正在與幾名相府屬吏商議調集糧草的分路協同,見白起到來,便立即散了會商,請白起到書房密談。白起徑直從大袖中拿出一個羊皮紙卷:「丞相請過目。」

魏冄展開羊皮紙,條縷分明的大字赫然入目:

魏冄「啪!」的一拍書案,霍然站起:「好個白起!大手筆!」竟拿著那張嘩啦做響的羊皮紙在廳中大步疾走了好幾圈才轉過身來,「我看可行!此中細節你我再計較一番,便可呈送秦王太后了。」

「白起想請丞相連署上書,不知丞相以為如何?」

「功勞分我一半?」魏冄便有些不悅,「白起啊,老夫縱然強橫,可還有立身之規。」

「我只是想,如何能使太后秦王更有信心而已。」白起笑了,「丞相若對此戰躊躇,連署自然也就作罷了。」

魏冄哈哈大笑:「糊塗糊塗!如何連這一層也忘了?」說著便大步走到書案旁,提起大筆一看便又是一陣大笑,「我說呢,你這名字前如何這一大片空白?好!插在前邊。秦王若不贊同,有老夫說話!」

「丞相有擔待,白起便有信心。」

「打仗你是行家,老夫能做的,只是替你抱後腰!」魏冄擺擺手,「不說這些廢話,來,再仔細核計一番,縣令、文吏、工匠、義兵、鐵料、木料究竟要得多少?秦王少不更事,太后可是心細如髮呢。」白起一聲答應,便欣然說了自己的諸般估算,兩人直商議了一個多時辰,眼看天將暮色,白起匆匆走了,魏冄便立即命書吏將方才開列項目數字謄清刻簡,自己趁機草草用了晚飯,便帶著兩份書簡跳上軺車直奔宮中去了。

三更方過,白起正在書房與國尉府屬吏核計府庫存儲的攻城器械,魏冄卻匆匆趕到,未及入座,便是大手一揮:「行了!著手吧!除了打仗,一切事情老夫給你辦。國尉府這攤子,你還沒我熟呢。」白起精神大振,一拱手道:「好!我便去藍田大營,國尉府便交給丞相了!」說罷竟是立即舉步出廳。魏冄連忙起身趕到廊下,笑道:「急個甚來?你得給老夫個話:荊梅姑娘來了,讓她去找你,還是暫住咸陽?這是太后特意叮囑,卻不是老夫饒舌。」白起想也沒想便道:「大將入軍,無會家人,這是軍法。她若來了,在這裡住幾日等我便了。」魏冄便道:「知道了。你放心去吧,有人照拂她。」白起一拱手:「告辭。」便大步匆匆出了庭院,片刻之間,便聞前門火霹靂一聲嘶鳴馬蹄如雨,竟是漸漸遠去了。

魏冄站在廊下,卻是不禁對著茫茫星空深深一躬:「天降良將如斯,大秦庶民之福,社稷之福也!」轉身大步走進書房,「啪!」地將一張大羊皮紙往書案上一拍,「都給我聽了:旬日之內,務必將開列項目調集到所列地點,但有延誤,國法問罪!」

「嗨!」吏員們竟是如軍營將士般喊了一嗓子。

卻說白起快馬東去,到得藍田大營,天色堪堪露出魚肚白色。進得中軍大帳,白起便立即風捲殘雲般飽咥了一頓隨時現成的軍食——兩個冰涼的黃米飯糰與兩大塊醬牛肉,又咕咚咚灌了一皮袋涼開水,便立即下令:「聚將鼓升帳!」

片刻之間,便聞帳外馬蹄如疾風驟雨,甲胄鏘鏘腳步嗵嗵,二十六員大將便鐵柱般矗在了大帳之中。白起一如既往地站在帥案前,拄著那口十五斤重的鐵鷹劍,神色肅然道:「奉秦王詔命:一月之後,我軍將要打一場大仗!今日我發四道將令:其一,藍田大營四周出入口立即封鎖,著行人商旅繞道三十里之外,不得接近軍營!此令由斥候營擔當。」

「嗨!」斥候營總領樗里狐高聲領命。

「其二,藍田大營的衝車、雲梯、弓弩等一應攻城利器,務必於兩旬之內查檢修葺完畢,同時將咸陽尚坊派來的工匠整編入營,確定每件大型利器至少有五名工匠隨時跟隨!此令由藍田將軍擔當。」

「嗨!」已經是華陽君爵位的藍田將軍羋戎肅然領命。

「其三,步軍此次全數出征!一月之內,務必精熟各種攻城利器,每件大型利器至少派定三撥技藝嫻熟之士兵,確保能輪換猛攻!此令由步軍主將擔當。」

「嗨!」聽說步軍全數出征,鬚髮雪白而又精瘦黝黑的步軍大將山甲亢奮異常,一嗓子竟是分外銳急。

「其四,此次大戰,出兵在十萬之內,各軍務必於兩旬之內遴選出戰精銳,屆時全軍精選,誰準備最精到,誰便出戰!」

「嗨——!」全體將領一聲齊吼,大帳中竟是嗡嗡震顫。秦人本來就崇尚軍功,商鞅變法獎勵耕戰之後更是以軍功為立身根本,一聽要遴選參戰,大將們便先自熱血上涌,生怕自己被留在軍營不能參戰。

聚將之後,藍田大營立即緊張忙碌起來,夜間也是軍燈大亮。騎兵各營先忙著勘驗戰馬,十多名畜醫忙得滿頭大汗,騎士們也是分外緊張,跟在畜醫身邊團團轉,生怕自己的戰馬被畜醫按上一個大大的紅「病」字木印;接著便是勘驗馬具兵器,舉凡馬身鱗片鐵甲、馬頭護甲、鞍轡肚帶馬鐙、弓箭長劍,都要一一被軍營工師驗過,稍有瑕疵暗傷,便立即換下或送到工匠營修補;最後便是遴選騎士,傷病未愈者先一律裁汰留營療傷,二十歲以下與四十歲以上的非將官騎士也被一體留營,餘下的精壯騎士再一一品評遴選,竟是沒有一個騎士願意留營,一片慷慨激昂,搞得騎兵主將嬴豹大皺眉頭。步軍各營則是另一番忙碌景象:從軍械庫拖出各種大型攻城利器,工師講解、士卒與器械重新編伍、反覆操演,竟是沒黑沒明的折騰起來。與此同時,魏冄督導的各路車馬也紛紛趕來,衝車、耬車、弓弩等種種攻城器械絡繹不絕地運到,咸陽尚坊的三百名高手工師也隨車趕來,整個藍田大營竟是熱氣騰騰,毫無冬日蕭瑟氣象。

這一次,白起親自坐鎮步軍,一一校驗步軍對各種大型器械是否真正精熟?

戰國之世,攻城器械已經很是齊備,舉凡被後世視為「無敵利器」的大型器械,大體都已經用於實戰。但是,由於步騎野戰剛剛成熟,其勢正在方興未艾,列國大戰便多以郊野決戰的方式進行,縱然攻城,也往往是一城兩城,且主要是敵方的都城或軍輜重地,真正的以一個區域的數十城為目標的大規模攻城戰,還從來沒有過。正是因了這種狀況,尋常大軍野戰,都不攜帶大型攻城器械。尤其是秦軍,長期以來的大戰,大多是與六國合縱大軍的對陣野戰。當年司馬錯奔襲房陵與巴蜀,打得也不是攻城戰,而是野戰突襲,先滅敵主力,而後迫使其逃走或投降。這種戰事經歷,便使秦軍對大型攻城器械必然有所陌生。

河外大戰後,白起雄心陡長,敏銳察覺到秦國大舉東出的時機已經到了眼前。就在他被擢升為國尉後的第一時刻,也就是他回郿縣的那個晚上,他便向國尉府發出了第一道命令:三日之內,查清所有府庫的攻城器械!

及至匆匆回到咸陽,國尉府長史立即給他送來了一卷清單,赫然開列著:

正是心中有了底數,白起才精心謀划了這場一舉奪取河內的攻城大戰。

對於戰場,白起的精細是驚人的。他從來不以敵方有各種缺失而掉以輕心,寧可以敵方強大為既定事實,周密做好各種準備。目下,他首先要解決的,便是步軍將士全面精熟這些久違了的大型器械。這種大型器械的使用,難處不在技巧,而在協同配合。因為這些器械中除了臂張弩與蹶張弩是單兵操縱,其餘每件都是數十數百人協同發力,但有凌亂,便大失威力。一輛衝車,車上甲士連同推車衝鋒的士卒,至少百人以上;一輛發石礮車,需八十餘人在一瞬間同時猛力拉繩,加上運石與保護,幾乎便是兩個百人隊。如此等等,若無嚴格操演,必定是器為人累,說不定還窩了大軍戰力。

白起有底的是,秦國新軍自練成以來,無論是商君、車英,還是司馬錯,每一位統兵大將都注重訓練結陣配合的戰法。其根本原因,便在於秦軍兵力始終處於劣勢,必須依靠快速靈動的整體配合,才能戰勝每次都多出數十萬兵力的六國大軍。於是,秦軍便有了整體結陣協同作戰的傳統,無論是騎兵步兵,只要不是單兵,都有一套長期形成的在各種情勢下作戰的大陣法小陣法。正是有了這種傳統,如今在一個月內要使步軍以大型器械為中心,練成一套行之有效的破城戰法,才成為可能。

雖則如此,白起還是親臨步軍,親自看親自做,仔細品評每一樣利器的威力,與將士們一起商討如何做得更好。白起出身行伍,對步兵騎兵的每一種技藝、戰術、戰法,幾乎都是爐火純青,更兼天賦異稟性格沉穩,每種戰法都能更上層樓,提煉出更加切合實戰且威力顯著提高的戰法。也正是這個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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