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講 計畫經濟:從自負到自毀的大試驗 「文化大革命」:紊亂十年

國民經濟的徹底紊亂是從1966年開始的。5月,毛澤東親自發動「文化大革命」,他八次登上天安門,接見了1300萬人次的紅衛兵。這些熱血沸騰的學生喊著「造反有理」的口號,把教室砸得稀巴爛,將自己的老師綁起來批鬥,然後再衝進全國的所有寺廟,將佛像、書籍等文物盡數砸毀、焚燒。緊接著,工人也被發動起來,各種名目的革命造反組織紛紛誕生,他們喊著「保衛毛主席」的口號殘酷武鬥。

自「文化大革命」開始以後,中央決策機構陷於癱瘓,在過去十多年裡主管全國經濟的中央及部委領導,除了總理周恩來之外,幾乎全部被打倒或靠邊站,其中,劉少奇被「永遠開除出黨」,1969年冤死於開封,鄧小平和陳雲被下放到江西勞動。由於造反派的全面奪權,那套從上而下的計畫經濟指揮體系徹底癱瘓,經濟管理和統計部門被砸爛,各地的年報遲遲不能報齊。在局面最混亂的1967年和1968年,根本無法制訂全年度的全國經濟計畫,1968年也成為新中國成立以來唯一沒有國民經濟計畫的一年。

這場空前的浩劫,一直到毛澤東去世的1976年才終結。十年「文化大革命」對中國當代史的影響是巨大的,它產生了兩個後果,一是大大延緩了中國的現代化建設,二是將計畫經濟的弊端徹底暴露,為後來的改革開放創造了心理空間和體制空間。

「文化大革命」造成了空前的社會傷害和經濟損失。胡鞍鋼對「文化大革命」時期的經濟損失有過一個定量分析,據他的計算,中國經濟的長期增長潛力為9%左右,1952年到1957年的實際增長率為9.2%, 1978年到2003年的實際GDP增長率為9.3%,而1957年到1978年的實際GDP增長率為 5.4%,也就是低了4個百分點,這個增長率同時遠遠低於亞洲的其他發展中國家。 在1960年,中國的國民生產總值為1457億元,與日本相當。而到了1977年,中國的經濟規模已不到日本的三分之一,只相當於美國的十分之一。正是在這十年中,日本成長為一個超級經濟大國,亞洲「四小龍」紛紛崛起。另據安格斯·麥迪森在《中國經濟的長期表現(公元960—2030年)》一書中,對亞洲各國和地區人均GDP增長率的計算,從1952年到1978年,中國大陸與其他國家和地區相比是整體落後的。中國大陸人均GDP增長率是2.3%,日本、韓國、新加坡、中國香港和台灣地區分別是6.7%、6.3%、4.8%、5.4%、6.6%。

就四大基本制度而言,「文化大革命」時期的中國是兩千年國史中,集權程度最高的一個時期。中央對地方擁有不容置疑的控制力,後者在政治和經濟上毫無自主的權力;全民思想被高度統一到了「無產階級專政」的路線上,思想「洗澡」運動此起彼伏;社會精英被基本消滅,知識分子被蔑稱為「臭老九」,自由商人階層被整體切除,數以千萬計的年輕人在農村消耗生命,即便是執政集團內的精英分子也遭到了一輪又一輪的清洗;在經濟制度上,命令型計畫經濟呈現出了它所有的特徵:經濟權力高度集中於中央政府的指揮體系;限制和逐步消滅商品、貿易關係的產品經濟模式;重工業和軍事工業優先的投資戰略;完全依賴國家投資,全面取締私人資本的經濟治理思想;限制按勞分配,推行平均主義的原則;反對權威主義;取消專業分工的準則;堅持自主封閉,反對國際貿易。後世有些信奉計畫經濟的人推演說,如果沒有「大躍進」和「文化大革命」,中國經濟當時不至於如此一敗塗地。在他們看來,陳雲在上海對通貨嘭脹的整肅和「一五」計畫的成就證明了制度的有效性。其實,這種幻想是難以成立的。因為國家治理的邏輯從20世紀50年代至改革開放前一以貫之,並無重大更改,「文革」無非使得計畫經濟制度的負面性以更劇烈和更極端的方式呈現。

到1976年,中國是一個封閉自守的、與世界經濟體系基本「絕緣」、高度集中而沒有活力的經濟體,沿用司馬光對漢武帝的評價,此時的執政者「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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