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講 洋務運動:缺乏現代性的現代化變革 洋務運動的制度性遺產

法國思想家托克維爾嘗言:「對於一個壞政府來說,最危險的時刻通常就是它開始改革的時刻。」 洋務運動在實務層面取得了重要的成就,它全面重構了中國的產業格局,打下了一個基本完備的工業化基礎,洋務派修建了鐵路,架設了全國性的電報網路,建成了亞洲最大的鋼鐵聯合體和船舶製造工廠,創辦了銀行和保險公司,勘探及開發全國礦產,擬定了第一份股份制公司章程,催生了第一部《公司律》。但是,洋務運動的先天性缺陷使它無法讓中國真正地告別過去,我試從制度建設的角度提出它的四條缺陷。

其一,缺乏制度上的頂層設計。

與之前乃至以後的經濟大變革相比,洋務運動最特別之處是,它並非由中央政府自上而下地發動,而是由一些在地方任職的漢族官員自發地、缺乏組織性地各自展開,李鴻章、張之洞、左宗棠、袁世凱、盛宣懷等洋務派官員從來沒有真正執掌過朝政,而慈禧及滿族大臣則首鼠兩端,一味以「維穩」為第一要義。因此,洋務派無法從體制設計的高度來完成制度性的頂層設計,變革的隨機性很強,常常因人而異,非常容易變型或被打斷。

其二,從未涉及財政、貨幣和土地政策。

這三大元素是歷代經濟變革的核心命題,成敗得失俱因之於此。可惜的是,整個洋務運動時期,財政狀況持續惡化,白銀體系風雨飄搖,土地改革無從談起,所有的變革只密集地發生在工業經濟的領域裡,我們可以視之為「增量改革」,而增量對存量沒有形成根本性的替代效應,因此,變革雖然轟轟烈烈,卻無法造成社會機制的轉變,李鴻章晚年自嘲為風雨飄搖中的「裱糊匠」,確是實情。

其三,洋務運動不是一個普惠性的經濟振興運動。

從四大利益集團的獲益分配來看,洋務運動本質上是一次有利於地方和工商階層的分權式改革。對於億萬基層民眾來說,經濟改革如久旱聞雷聲,雷聲頗隆,卻滴雨未落,因此缺乏對改革的支持熱情。尤為關鍵的是,中央政府從來沒有在改革中得到經濟利益,在整個工業化過程中,朝廷的收入仍然依賴於農業稅、鹽稅和關稅,在最高執政集團看來,他們既要承擔改革的成本風險、制度風險,又要承擔道德風險,卻看不到政權因此鞏固的跡象,甚至到後期,改革訴求已儼然危及政權本身。所以自始至終,朝廷一直對改革抱持敵意和戒心,成為最被動的一個集團。相對的,那些啟動或參與改革的人倒成了最大的獲利階層,盛宣懷、李鴻章家族都因此富甲一時,成了權貴貪腐的典型。

其四,現代化有餘,現代性不足。

任何經濟變革都是政治理念在經濟領域的投射性體現,經濟制度是政治制度的影子,影子無法背叛本體。早在19世紀70年代,李鴻章就汄定「中國文武制度,事事遠出西人之上,獨火器萬不能及」。到1894年,張之洞仍然提出「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二十餘年思想幾無進步。因而,政治體制的改革嚴重滯後。等到民間喧囂於立憲之際,政府卻沒有任何的預備,一味拖延彈壓,導致溫和改革的「時間窗口 」猛然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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