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講 王安石變法:最後的整體配套改革 千年第二回的「延和殿廷辯」

講述至此,大家就知曉宋代的治理邏輯了:中央要防止地方作亂,就需控制兵權,要控制兵權就要養兵,要養兵就要增加財政收入,要增收就要壯大國有專營事業,壯大了國有事業,民間經濟就勢必受到擠壓,同時造成權貴經濟的泛濫。在大一統的治理模式之下,這似乎是一個無法打開的閉環邏輯。

所以宋代開國一百年以後,毛病就出現了。第一個是貧富差距拉得很大,窮人很窮,富人很富;第二個是土地兼并,全國一半以上的土地掌握在少數家族手上。而財政收入跟不上政府支出的增長,捉襟見肘,於是就要改革。

搞改革的皇帝是宋神宗,登基時20歲,很年輕。中國歷代搞激進式大改革的皇帝大多是年輕人,比如秦孝公、漢武帝、唐德宗、宋神宗,還有之後的清光緒帝。年輕人血氣方剛,敢於大破大立。宋神宗找的操盤人就是王安石。

王安石在當時並不是主流人物。中央有很多大儒,年高權重,暮氣沉沉,都是既得利益者,朝廷又「百年未嘗誅殺大臣」,故而驕縱得很。宋神宗要打破格局,就要找一個另類,有勇氣、願意擔當、敢於打破所有陋習的人,破壞所有的既得利益。王安石正是這樣的人選,他常年在地方工作,個性驕傲,膽子很大,他對宋神宗講過一句膽大包天的話:「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這與商鞅的那句「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頗可以前後呼應。

宋神宗登基是在1068年,第二年就開始變法了。當時,在中央政府內部發生了一次重大的政策辯論,具體的地點就在首都汴梁的延和殿。中國是「國有企業的故鄉」,可是關於這一制度的利弊、國家到底應該在國民經濟中扮演什麼角色,這種制度性的思辨,在決策層面卻很少進行。之前,在公元前81年有過一場鹽鐵會議,桑弘羊與眾賢良臉紅耳赤地大辯論過一次,一千多年後,延和殿是第二次,再下一次辯論將發生在遙遠的1945年。也就是說,「千年辯一回」。

歷史上把這次辯論稱為「延和殿廷辯」,爭論的雙方是王安石和司馬光——當時國內知名度最高的兩位知識分子和政治家。辯題是:工商經濟那麼發達,可是國家卻很弱,在朝廷,中央財政是「討飯財政」,在民間,貧富差距那麼大,土地兼并很嚴重,怎麼辦。

兩個人的辦法,簡而言之,一個是開源,一個是節流。

王安石認為,中央一定要把經濟權力收起來,學習商鞅,學習漢武帝,學習劉晏,進行高度集權的國家主義改革。司馬光認為,要治理國家其實很簡單,只要中央財政節儉一點,然後以農為本、藏富於民,天下就會太平,這是經典儒家的觀點。兩個人在延和殿吵得不可開交。王安石嘲笑司馬光等人不懂為國理財。司馬光說:「我不認為把天下的財富聚集到政府的口袋裡是件好事情,你的這種辦法是要禍害老百姓的。」王安石說:「不會啊,我這個辦法叫作『民不益賦而國用饒』。」

司馬光聽到這裡當場就跟他翻臉,他說:「這話是桑弘羊講的,桑弘羊就拿了這句活去欺騙漢武帝,所以導致武帝晚期盜賊並起,被迫下《罪己詔》,國家差點滅亡。」 在司馬光看來,天下財富是有一個定量的,不在民間就在政府,兩者存在內在的爭利關係。他的這個觀察,在經濟思想史上很重要,其實到今天,還是有爭議的。在1068年,王安石與司馬光之辯止於此,沒有再深入下去,其實由此展開去,可以對中國的國有經濟制度和財政模式進行真正意義上的辯論。

年輕的宋神宗夾在兩個大思想家之間搖擺不定,一會兒覺得王安石講得很在理,一會兒又認為司馬光是對的。不過,六個月後,他還是選擇了王安石,任命他為參知政事,相當於副宰相,實施大變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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