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這時,剛才慘叫一聲倒在地上的那個人欠起身子,用沙啞的聲音喊道:「拿起來!」他的聲音里含著悲痛,更含著期望,「快拿起來啊!」

俺伸出右手,一把抓起面前那個亮閃閃的接力棒似的東西,照著撲過來的男人胸部捅了過去。

那個接力棒似的東西閃著寒光,深深地捅進了男人的胸膛。

這時候,俺大腦里殘存的那一小部分意識告訴俺,俺抓著的是一把尖刀的刀把,這把尖刀應該是男人被俺打下樓梯的時候掉在地上的。

右手好像被熱水沖洗著。男人胸部湧出來的紅色液體順著俺的手腕流下來,流到胳膊上,又順著胳膊流到了身上。男人的手臂無力地垂下,大砍刀掉在了鋪著塑料布的地板上。

俺想鬆開刀把,但不知是因為神經麻痹了,還是因為肌肉僵硬了,就是松不開,左臂也由於受了傷抬不起來。

男人癱倒下來。因為俺仍然緊緊地抓著刀把,跟男人連在一起,他面向俺跪在了地板上。他獃獃地看著俺,本來還算端正的臉扭曲了,鼻子歪得不成樣子,臉上又青又腫。儘管如此,看上去卻像一個滿臉稚氣的少年。他劇烈地喘息著,急速的心跳通過刀把傳到俺身上。

不知道為什麼,俺的呼吸和心跳的節奏跟他完全一致起來。

他的表情突然明朗起來,好像一個年幼的少年發現了某種秘密。他面對面地跪在俺面前,好像在聆聽著什麼。他突然莞爾一笑,問道:

「你感覺到了嗎?」

俺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也感覺到俺的呼吸和心跳的節奏跟他一樣了。

「你感覺到了吧?……感覺到了,是不是?」他又問了一遍。

俺瞪著他的眼睛,堅定地說:「沒有!」說完,俺慢慢地搖了搖頭——真的,俺真的搖了搖頭,沒有點頭。

男人的笑容僵住了。

突然,俺緊緊抓住刀把的右手好像被解放了,俺輕輕鬆開了手指。

男人盯著俺那隻塗滿了紅色液體的手,在俺把手縮回來的時候,突然伸出手來想抓住它,似乎是希望俺永遠跟他連在一起……

但是,由於他的血塗滿了俺的手,太光滑了,他沒能抓住,仰面朝天倒了下去。倒下之前,他的眼球轉動著,好像在搜尋什麼,轉了幾下停留在一點上。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他的目光停在了那個穿女裝、戴女式齊肩假髮的架衣服用的模特兒上。他使勁兒盯著那個模特兒,好像要對她說些什麼似的,張開了嘴巴。

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出來,就倒在鋪著塑料布的地板上了。

擋在俺面前的男人倒下以後,俺終於看清了那個倒在地上痛苦地蜷曲著身子的人。

是潤平!只見他渾身泥土,喘著粗氣,興奮地看著已經倒下的男人。

潤平為什麼在這裡?俺雖然無法理解,但並沒有覺得不可思議。俺覺得他跟俺同處一個空間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潤平……」俺柔聲叫道。

後來,潤平告訴俺,當時他看見俺在這裡的時候,也感到無法理解,但他在闖進來以前就已經感覺到俺在這裡了。

他仰起臉看著俺。「還沒變……」他強笑著,顯得很痛苦,既像是在對俺,又像是自言自語,「終於接過去了……」

俺沒聽懂潤平的話。

正要問他是什麼意思,身後傳來一聲可怕的尖叫。京子醒過來了。

過了一會兒,外邊有人敲門。原來是報警中心根據這裡的電話號碼查到了地址,命令附近派出所的警察過來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松田隆司被送進醫院做緊急手術,留住了一條命。尖刀只差一點點就扎著他的心臟了。俺鬆了一口氣,總算沒有背上一個殺過人的心理包袱。但是,一想到也許還有其他失蹤的女性是松田殺的,又有些後悔沒捅著他的心臟。

松田精神錯亂,一會兒清楚,一會兒糊塗。神智清楚的時候又交代出兩個被他殺害的女性的埋藏地點。

根據松田的交代,警方找到了兩具女屍。親人把她們的遺骨接回去厚葬,她們終於回到了親人的身邊。

搜查本部徹底調查了包括他的前妻在內的所有有關人員,還認真分析了他讓那些受害者看過的錄像帶,最後把調查結果送到了檢察院。

檢察院認為,起訴之前需要精神病醫學專家的鑒定。至於將來松田是否會受到法律的制裁,現在還不知道。

俺找到負責調查松田履歷的赤松,詳細詢問了松田的人生經歷。雖然俺是個心理學方面的門外漢,但馬上斷定松田受他母親的影響是很大的。

可以說,松田從小在身心上就受到母親的逼迫和重壓。但是,逼迫他母親的又是誰呢?不!不應該問是哪個人,而應該問是什麼?

松田的外祖父是個嚴謹正直的人,屬於那種非常傳統的日本男人。工作方面也好個人品德方面也好,都是非常優秀的,處處受到人們的讚揚和尊敬。他對女兒,也就是松田的母親管教特別嚴格,簡直就是把女兒當做自己的私有財產,沒有給過女兒一丁點兒自由。女兒跟一個有婦之夫,也就是松田的父親發生關係懷孕以後,他就把女兒趕出了家門。那時候,作為父親,他想保護的到底是什麼呢?

那個有婦之夫也是個對家庭對工作都很認真的人,周圍的人對他的評價很高。但是,他為了他自己的家庭,兩次強迫松田的母親墮胎,甚至強迫她辭掉了公司的工作,最後還是拋棄了她。他的妻子呢,當然也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家庭,到處說松田的母親壞話,甚至把懷孕墮胎的事抖落出來,讓松田的母親無地自容。他們想保護的到底是什麼呢?犧牲的東西又是什麼呢?他們覺悟到了碼?

但是,不管怎麼說,松田所犯的罪行都是不可饒恕的。他殘酷地監禁、折磨、殺害了那麼多單身女性,給她們的家人帶來了巨大的痛苦甚至是毀滅性的打擊,誰也說不清他們還要在痛苦中掙扎多久。就算判松田極刑,也無法使他們心靈的創傷得到癒合。當他們無意中在電視上看到結婚的場面的時候,他們會想到自己的女兒或姐妹;當他們看到爺爺奶奶送給外孫生日禮物的場面的時候,他們會想到如果女兒還活著,他們的外孫也該這麼大了……

用他人的幸福來治癒自己心靈的創傷,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整個社會做出更大的努力。

木崎京子外傷好得很快。身上的傷口雖然多,但大都不太深,需要縫合的傷口不多。淤血造成的青紫也漸漸消失了。但是,心理上造成的創傷需要多長時間才能痊癒,誰也說不好。出院以後,她決定回老家去跟父母一起住。動身前一天,俺陪她去給那隻叫「尼奇」的貓立碑,京子雙手合十向「尼奇」祈禱,說托這隻貓的福,自己被活著找回來了。

俺把京子送到車站,京子笑著對俺說,以後還一個人到東京來。可是,俺看出她笑得很勉強,忘掉這個事件是不可能的。但是,俺相信,將來她一定能遇到一個她喜歡的人,並能從對方身上得到開始新生活的勇氣。

上車之前,京子突然抱住俺哭著說:「謝謝你……謝謝你守約來救我……」她的眼淚把俺的臉都弄濕了。

這眼淚似乎把俺內心深處的犯罪感沖走了一些。

俺身上的傷也不是太重。左肩縫了十針,右側乳房下邊縫了五針,骨頭和神經都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俺一個人悄悄化裝偵查的事沒有向上邊彙報,只說是夜裡去便利店買東西,偶然被松田抓走了。當然,作為一名刑警,竟然被罪犯綁架,實在是一種恥辱,為此沒少挨上邊的罵。但畢竟俺也為破案立了功,功過相抵了。

赤松和河原崎都猜到了俺是一個人悄悄化裝偵查去了,但他們什麼都沒說。俺跟他們的關係表面上沒有什麼變化。

潤平雖然對自己的傷滿不在乎,但實際上是很重的。

全身嚴重挫傷,小腿骨骨裂,肋骨折了兩根,其中一根刺傷了內臟,內出血也很嚴重。緊急手術救了他一命。醫生說,要是送醫院晚了就沒救了。

誰也想不到,他受了那麼重的傷,還能騎著摩托車追蹤罪犯那麼遠,爬一百米左右的大坡,最後從捲簾門下邊鑽進去爬上二樓跟罪犯展開搏鬥……醫生半開玩笑地說,如果能做心臟解剖的話,真想看看潤平的心臟是什麼做的……

已經決定了的潤平的個人演唱會,當然得延期了。對於這個幾乎等於取消的延期,音樂愛好者協會事務所的蘆田特別生氣。

潤平倒沒怎麼在意:「本來就不是我要求開個人演唱會的。經過這個案件,我作的詞曲都會發生很大的變化……很多從來沒有在腦子裡出現過的音樂形象會源源不斷地湧出來……」

通過這個案件,潤平好像抓住了某種對音樂創作非常有用的東西。雖然他沒有明確地說出來,但俺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來了。

那天,俺去醫院給潤平送兩張獎狀和一份獎金。兩張獎狀里一張是獎勵他抓搶劫犯的,另一張和獎金是對他這次破案立功的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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