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他把高腳杯狠狠地摔在廚房的瓷磚地上。

簡直不可救藥!可惡至極!這個木崎京子,看了這麼多天,聽了這麼多天,都他媽的白看白聽了嗎?

十幾天了,一邊叫她看錄像,邊循循善誘地教導她,可她就是理解不了。問她「理解了沒有」,她就知道大喊:「救命啊!放我回家!」跟她說,你已經是這個家裡的一員了,你的家就在這兒,可她就是聽不明白。讓她跟父母說說話吧,她一個字都不說。對派魯呢,連個招呼都不打。把飯塞進她嘴裡,不是吐到地上就是吐到他臉上。只要張口,不但把他罵個狗血噴頭,連他們全家都一起罵。

由於京子不能安心跟他一起過日子,使他在外邊的世界裡的生活受到了很大影響,工作上接二連三地出亂子。代理科長批評他說,不要把個人的煩惱帶到工作上來,氣得他握緊手上的圓珠筆,想衝過去把代理科長的眼睛扎瞎。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嚇人了吧,科長愣在那裡,動都不敢動了。看到科長嚇成那樣,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最近,他的演戲跟現實的平衡經常被打破。

京子常常罵他「瘋子」。在他看來,是京子在那個瘋狂的社會裡生活得太久了,已經分不清楚什麼是常人什麼是瘋子了。在那個瘋狂的社會裡,只憑單純的好惡,互相說一聲「我愛你」,還沒有真正理解對方就結婚;過了沒多久,又以感情不合等非常暖昧的理由離婚……心與心的交流不被當成一回事,愛情中的責任部分被輕視,其結果是人們自身被貶低,作為一個人存在於世界上已經成了一種恥辱。這樣的社會難道不是一個瘋狂的杜會嗎?可惜京子根本不懂這個道理,不,不光是京子,幾乎所有的候補新娘都不懂,只不過京子在她們之中是表現最差的一個。

那個在小劇團里,夢想當名演員的二十二歲的姑娘,是個有理想的人,大概正因為如此,才能把他當做真正的朋友,認真地聽他講那些關於理想家庭的話。她也愛聽他喜歡的那個女歌手的歌。就差那麼一點點,倆人就可以結合了。可是,她到底沒能跟他的父母說上一句話。後來,雖然也說過派魯很可愛,也說過能夠理解他的父母,但始終沒有敞開心扉,向父母訴說煩惱,更沒有發自內心地叫聲爸爸媽媽。如果她能做到這些的話,他也不至於對她徹底絕望,把她送到另一個世界裡去……

那個二十七歲的做女招待的,最初雖然有過激烈的反抗,但很快就理解了他,而且能夠熱心地聽他說話。從錄像上看到他的家庭一度沒能生活在一起的時候,還安慰過他。然而,那畢竟是個下三爛的女人,居然當著父母和派魯的面誘惑他,無恥地說什麼,對她怎麼樣都可以。這個愚蠢的女人,根本不知道如果沒有心與心的交流,男女之間的性交最多只能算是一種排泄……如果她不是只追求剎那間的肉體快樂,而是要迫求心與心相通的愛情的話,他也不會當時就用刀把她的臉劃個亂七八糟。

還有那個家裡明明有房子,卻用父母的錢租高級公寓住的二十四歲的姑娘,說什麼要為將來當專職主婦做準備。整天在駐日美軍基地附近玩兒到很晚才回家,過著非常沒有規律的生活。因為她的生活沒有規律,他花費了很多時間才把她抓住。她那愚昧的父母從小灌輸給她的人生觀是:社會上有兩種人,一種是成功者,一種是落伍者,得到了金錢和地位的是成功者,反之就是落伍者。為了糾正她這種錯誤的人生觀,他下了很大的功夫。那姑娘很快拋掉了父母和社會灌輸給她的陳腐的人生觀,變得純樸起來,因為她一直在追求真正的愛情,希望被真愛包圍著度過自己的一生。但是,最後她卻說什麼只要跟她那個在建築公司當董事的父親一說,就會得到一大筆錢。她到底沒有從金錢的束縛下擺脫出來,於是,她也沒有能夠成為他理想的妻子,什麼時候才能找到自己理想的妻子,母親理想的兒媳,將來成為自己孩子的理想的母親的女人呢?他要找一個他最愛的女人,而那個女人也死心塌地地愛他,哪怕不能像他的母親愛他的父親那樣,達到母親的十分之一也是好的呀。在這個價值觀傾斜的社會上,難道沒有一個能夠理解他的女人……

壺蓋兒上的響笛尖叫起來,把他從絕望的冥想中拉回到現實中來。

水開了。他關上煤氣,往四個紙杯式速食麵里倒開水。倒完以後,忽然想到派魯也該吃點兒,就打開了第五個速食麵。這時,他忽然想起了在搶劫犯搶劫過的那個便利店裡遇到過的,經常穿紫色套裝的那個女人。雖然穿戴顯得艷麗了一些,但分明已經不是不能理解別人的年齡了。態度顯得傲慢了一些,但這種傲慢也許就是有自豪感有理想的外在表現。

他把開水倒進第五個速食麵里,等著速食麵泡熟。等的過程中,他又想起了跟木崎京子住在同一個公寓的那個叫朝山風希的姑娘。齊耳短髮,五官端正,從她挺直腰板走路的姿勢上就可以看出她是一個感情真摯的人。朝山風希肯定也是單身,因為從她的臉上可以看到那種為了克服單身一人的孤獨和悲哀而不懈努力的神情,那神情表明她絕不會向任何虛偽的東西妥協,表明她對愛情是認真的。換句話說,她相信人與人之間真正的溫情和慰藉的力量,並且孜孜不倦地追求著。雖然看見過這個叫朝山風希的深更半夜出去過,但是,年輕人嘛,誰還沒點兒過失呢?只要耐心地教導她,肯定會改好的。

想到這裡,他忽然後悔當初選擇了木崎京子而沒有選擇朝山風希。京子是他在失去了泰國姑娘以後偶然遇到的,順勢就給帶了回來。當時認為京子還年輕,容易接受新鮮事物,也容易適應新的環境,現在看來當時是想錯了。

他把五個速食麵和一把菜刀放在一個大托盤裡,一邊往京子待的房間走一邊想:「已經到了這種時候,就不要後悔了,還是耐著性子教導她吧。如果她說什麼也不接受我的話,再放棄她,從穿紫色套裝的傲慢女人和朝山風希兩個之中選擇一個……」

他打開房門,故作歡快地招呼了一聲:「吃飯嘍!」

他把托盤放在桌子上,看著很快就變得消瘦了的京子,和氣地問道:「京子,這回好好兒看了嗎?」

不光是臉上,渾身上下布滿了被刀劃破的新傷舊傷的京子,坐在那把特製的椅子上,臉雖然沖著電視,但那渾濁無神的眼睛到底看沒看,誰也說不清楚。

電視上正在播放他十八歲考上大學時的錄像。他站在大學紅色的大門前邊,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了一個表示勝利的姿勢。攝像的女人在說話:

「他爸,你看,隆司考上大學了!你的獨生子考上大學了!你表揚他兩句吧!」

他微笑著在心裡說:「是的,母親,表揚表揚我吧,我還在努力啊!」

他把速食麵送到京子嘴邊,催她快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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