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手掌和除拇指以外的四個手指的第一關節處被前來便利店跟我開玩笑的音樂愛好者協會的朋友的匕首割破了,手掌上的傷口縫了五針。雖然還能去打工,吉他卻彈不了了。參加演奏會也會有困難。

我放下吉他,拿起了一把匕首。

搶劫犯割破我的臉頰的時候用的那把匕首是什麼樣子的,我根本不記得了。但是,當我抓住朋友的匕首的時候,那種直接接觸刀刃的感觸,讓我那埋在意識深處的記憶復甦了。

於是,我上街買了一把跟搶劫犯的匕首完全一樣的匕首,摸著那鋒利的刀刃,我想起了搶劫犯襲擊便利店的時候發生的一些事情。

小高的墩布砸在搶劫犯的肩膀上的時候,搶劫犯的高領衫被格下去,露出了他脖子上一個鮮明的印記,那是一顆很大的黑痣。

我用包著繃帶的右手拿著刀鞘,左手抓著匕首,插進去,拔出來,再插進去,再拔出來,如此反覆多次。銀色的匕首寒光閃閃,似乎是我內心沸騰著的仇恨在發光。

我把刀刃貼在臉頰上,感到冰涼的刀刃下面潛藏著的灼熱在升騰。我把匕首插進刀鞘,別在後腰上,又把短袖襯衣拽出來蓋住匕首。我站直身子,左手伸到身後,抓住刀把迅速把匕首拔出來,結果連刀鞘一起拔出來了。

這回我不用刀鞘了,直接把匕首別在後腰上,練習拔刀動作。

不料胳膊肘撞在牆上,匕首掉了。看著刀尖插進了榻榻米的匕首,我認識到那確確實實是一件殺人的武器。

不用刀鞘還是有些危險,於是我別好了插在刀鞘里的匕首之後,背過雙手,右手按住刀鞘,左手抓住刀把往外拔。反覆練習了多次,越來越熟練了。我想像著面前就站著那個用匕首劃破了我的臉頰的搶劫犯,迅速地拔出匕首,刺向他的喉嚨。

練了一會兒,總覺得兩隻手不太利索。於是我把褲子脫下來,用匕首在褲腰部位划了兩個洞,又把刀鞘插在兩個洞里,然後用鞋帶固定好。我穿好褲子,把匕首插進固定在褲子上的刀鞘里,只用左手拔刀。這樣一來利索得多,匕首閃著寒光上下翻飛,我的動作越來越熟練。

「Money! No money, kill you!」

我假設我的面前站著那個搶劫犯,右手做出放在收款台上的樣子,左手迅速抽出匕首,向假想敵刺過去,或者去割他的喉嚨,或者像他刺殺小高的時候那樣,刺向他的胸膛。

練了一陣,我覺得夠熟練的了,於是穿上皮夾克離開了家。走在大街上,腰間雖然覺得有點兒彆扭,但一想到那是一件給我仗膽的武器,連街上的夜景都覺得跟往日有所不同了。現在的我,已經完全孤絕於周圍的世界了。

當然,以前的我也是孤絕於周圍的世界的,但是,那是一種負面的孤絕感。

我有一種跟這個社會,跟這個世界不相容的感覺,或者說我覺得我被這個社會遺棄了。我也無視那些滿臉得意的俗人的面孔,對那些抱有偏狹的價值觀的傢伙理都不理。

父親、老師,還有那個叫河原崎的警察的理想世界,如果是一個應該有的世界的話,我寧願離開那個世界,逃得遠遠的。這是一個使自己不被毀滅,不被沖走,勉勉強強地保住自己的惟一辦法。為了保住自己,我逃進了孤絕里。

但是,我現在的孤絕感跟以前不同了,可以說,現在是一種正面的孤絕感。現在我也想離開父輩們那個理想的世界,但我不想逃跑了。

為了自己不被毀滅,我不能逃跑,我要用我腰間的匕首向那個世界刺去。為了保住自己,我要刺殺那個世界,我從腰間的匕首那裡得到了這種力量。

我現在的孤絕感是那個世界將從我面前逃跑或者向我投降時的那種孤絕感。我不像往常那樣專門走那些沒有行人的小衚衕,而是走在大街上。我覺得在人群里的時候產生的孤獨感讓我感到快樂。我覺得我腰間的匕首可以改變眼前這個瘋狂的世界,這個瘋狂的世界的具體象徵就是那個搶劫犯和那個喊了一聲「當心後邊」致使小高受傷的奇怪的男人。

有時候對周圍的一切漠不關心,有時候給別人搗亂,有時候對別人的痛苦幸災樂禍,當別人面臨危險的時候裝作沒事人的樣子逃走。這個社會上的人都沒有什麼特徵,他們就藏在沒有任何特徵的人群里……

我走在路上的時候也好,站在便利店的收款台里的時候也好,每時每刻都忘不了搜尋那兩個壞蛋,越搜尋越覺得誰都像他們兩個。就拿眼前這個男顧客來說吧,把刀插進他的胸膛跟插進那兩個壞蛋的胸膛是一樣的,總之是刺向這個變了形的社會。如果把刀插進一個拿著兩罐飲料來收款台交錢的二十七八歲的男顧客的胸膛里……

我的左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後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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