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給您熱一下嗎?」便利店新來的年輕女店員很親熱地笑著問俺。

俺點了點頭。這回俺買的是一份盒飯和一罐咖啡。

女店員把盒飯放進微波爐里按下電源開關,微波爐開始為俺熱飯。這麼晚了還來買東西的女顧客,只有俺一個。

俺接過女店員恭恭敬敬地遞給我的熱好了的盒飯,挺了挺胸,笑著對她說了聲謝謝,出了店門。

警察署對面有一個便利店,再往前走一段路還有一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飯館兒,但是,只要在署里加班,俺都要跑到這個離警察署很遠的便利店來買東西。不過今天夜裡覺得更遠,一個人過那座長長的淺川大橋的時候甚至有點兒害怕。

即便是這樣,出來走走也比在署里待著痛決。署里的警察慌慌張張地進進出出,焦躁,憤怒,疲倦,連空氣都是沉重的,離開一會兒就能輕鬆一會兒。所以儘管俺知道半夜裡過大橋是有危險的,還是願意躲出去呼吸黑夜裡的空氣,那樣會感到舒服得多。

回到署里,俺一口氣爬上三樓,回到資料室旁邊的那個小房間里。桌子上擺著兩台錄像機,兩台監視器。坐在桌子前拿出盒飯來吃了一口,飯早就涼了。俺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打開了監視器的開關。

事件發生以後已經過去三天了。俺白天四處搞調查,晚上就反覆看出事的那家便利店交給俺們的監控攝像機攝下來的錄像帶,希望從中找到破案的線索。

便利店裡安裝了四個攝像頭,放錄像帶時,畫面被分割成四部分,沒有錄聲音。俺把錄像帶複製了兩份,用兩台錄像機反覆重放。

可以肯定,搶劫殺人的搶劫犯就是最近連續闖進便利店作案的那個傢伙。他從九月就開始用幾乎同樣的手段作案。高領黑毛衣,黑頭盔,黑手套,手持一把大號匕首。

要說這次搶劫殺人案的目擊者,應該是那個穿純棉長褲、翻領衫外邊套一件對襟毛衣、看上去滿整潔的男人。搶劫犯闖進去之前,便利店裡只有他一個顧客,他蹲在日用雜品貨架旁邊,手裡拿著一樣東西,沖著站在收款台裡邊的潤平說了句什麼。由於攝像頭在他身後,看不見他的臉,他手上的東西也沒照上。雖然他進店以後好幾次從攝像頭前邊經過,但沒有一個清楚的。

照得最清楚的是搶劫犯搶劫的過程。他用匕首劃破了潤平的臉,打開錢箱,用戴著黑皮手套的手把錢抓了出來。雖然那時候拍下來的畫面沒有一個看得清潤平的表情,但從他的動作上絕對看不出他跟搶劫犯是一夥的。在搶劫犯搶錢的時候,那個姓高的店員舉著墩布,悄悄地從後面靠近了搶劫犯。

河原崎說,高用墩布砸向搶劫犯的時候,搶劫犯突然轉身,分明是得到了誰的提醒,否則轉身的時機掌握得不會那麼好。

的確,從畫面上看,應該說搶劫犯是對某種信號做出反應以後迅速轉身的。但是,那時的畫面上,高的臉部照得很清楚,他緊閉著嘴巴,根本沒有出聲的跡象,而潤平的嘴巴到底動沒動,從畫面上看不見。

高的墩布從搶劫犯的肩頭滑下去,砸在收款台上,潤平向後一退,臉部攝像頭被照了下來。從面部肌肉的動作來看,他應該是剛剛喊了句什麼。

河原崎說也許是「殺了他」,俺不這麼看。俺覺得他是嚇得要大叫卻沒有叫出來。

搶劫犯瘋狂地向高撲過去,撞在了高的身上。在那一瞬間,潤平、高、搶劫犯都僵住了。站在日用雜品貨架旁邊那個穿對襟毛衣的男人也愣住了。後來,搶劫犯像個吊線木偶似地動作很不協調地從高身邊離開,搖搖晃晃地跑了出去,可以看出他殺人以後心理發生了動搖。大概搶劫犯本人也覺得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有些承受不了——可能搶劫犯一開始並沒有殺人的心理準備。

搶劫犯逃跑以後,高像個木樁似的站了片刻,血滴到地上的同時,雙膝一軟癱倒了。那個穿對襟毛衣的男人呢,手上什麼都沒拿,從倒下了的高身邊跑過,跑到店外去了,好像是去追那個搶劫犯。從收款台前邊經過的時候,他扭頭看了潤平一眼。那時候他臉上的表情發生了變化。到底是什麼表情呢?署里的警察們意見很不一致,說什麼的都有。俺看他是在笑,怎麼看都像在笑。可是,如果他真的是在笑,那麼為什麼要笑呢?俺卻說不上來。而且,到底真的是在笑,還是錄像的角度和光線造成的,俺也說不準。不過,如果是追搶劫犯去了,以後他至少應該跟警察聯繫啊。抓住了當然不用說,沒抓住也應該回便利店說一聲或給警察打個電話嘛!

署里有的警察說他可能被搶劫犯擄走了,俺不這麼認為。搶劫犯心理動搖的程度不輕,沒有餘力再擄走一個。俺們到附近細緻地調查過了,沒有找到有關那個男人的任何線索。

由於到便利店買東西的客人太多,俺們沒能採集到搶劫犯的腳印,只在店門口發現一點血跡。經鑒定,是高的血。當時天還沒亮,沒有別的目擊者。距離便利店一百多米遠的地方的居民們說,大約在那個時間,聽見有人發動摩托車。車輪印沒能採集到,而且無法斷定那摩托車就是搶劫犯騎的,再說居民們都是聽見的,誰都沒看見。

潤平說,他見過追著搶劫犯出去了的那個男人。最近一個月以來,大概三四天來一次便利店。當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住址。

對於潤平來說,那個男人也許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證人。潤平雖然是一個受害者,但他的態度令河原崎反感,甚至使河原崎認為潤平跟搶劫犯是裡應外合。

但是,潤平跟最近一連串的便利店搶劫事件根本沒有關係,別的便利店發生搶劫事件的時候潤平都在上班,這是有證人的。俺這麼一說,河原崎說什麼:「他們合夥干是第一次。他們知道警察的注意力集中在連續搶劫案上,這時候作案可以躲過警察的搜查。」

當然,什麼可能性都是有的。不過,潤平否定自己有朋友的時候說過的一段話,給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你的戀人和朋友裡邊,臉被朋友切了一刀還能保持沉默並表示理解的有幾個?看見自己的朋友殺了人什麼也不說的有幾個?」

他的話我能理解。俺沒有那樣的戀人,也沒有那樣的朋友。

俺詳細調查了潤平的經歷和社會關係,與其說是出於懷疑,倒不如說是出於興趣。

芳川潤平,十九歲,四國地區香川縣丸龜市人,父親是中學老師,母親是市政府的工作人員,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他是家裡最小的孩子。

哥哥姐姐成績優秀,都考上了有名的國立大學。哥哥今年畢業以後被原籍一家大公司錄用。相比之下,潤平不但學習成績不好,還凈惹亂子。高中一年級時退學,轉到另一所高中以後不久又退學了。兩年半以前離家出走來到東京,以打工為生。他對俺說,家裡人沒有來東京找他,他對家裡這种放任不管的態度表示感謝。但問到他到底為什麼退學,他就沉默不語了。沒辦法,俺只好請當地警察署幫忙了解了一下。

第一次退學是因為以下原因。潤平剛上高中就留長發,並且把其中幾撮染成黃色的。他還組織了一個搖滾樂隊,也不經過學校同意,就到縣裡去參加了匯演。雖然演出得了第一名,他創作的歌曲也得了最佳創作獎,學校還是給了他一個停學處分。處分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學校便勸其退學。這時,他創作的歌曲被匯演的組織者製成CD,擺到了香川縣的一些音像店裡,當地廣播電台也播放過他的作品,而且多次被聽眾點播。

他進的第二所高中校規不太嚴格,專門接收考不上好高中的學生。可是那時候的潤平已經跟家裡鬧翻,跟一個叫筱井的少年住到一個公寓里去了。筱井的父母都是做色情生意的,而且跟黑社會有關係,從來不管教孩子,孩子在外邊租公寓他們不但不管,還為他交房租。潤平跟這樣的孩子在一起住當然不會受到什麼好的影響。不久,他跟當地少女暴走族 的一個成員談起戀愛來。

潤平的經歷之所以被警察了解得這麼清楚,是因為其間發生了一次毒品事件。警察以違反道路交通管理法為由,逮捕了少女暴走族的一些成員,結果又發現她們之中不少人帶著大麻。經審問,她們承認是在筱井那裡買的。

警察立刻搜查了筱井的住處,不但搜出了大麻,還搜出了興奮劑和注射器。由於潤平跟筱井住在一起,也被帶到警察署受審。筱井說毒品都是潤平的,他自己根本不知道。其實簡單地做一下推理就可以判斷出,潤平的父親是中學老師,母親是市政府的工作人員,不可能搞到毒品。筱井的父母跟黑社會有關係,毒品肯定是他搞來的。但是,筱井一口咬定毒品是潤平的,潤平的戀人也作證說她看見過潤平拿著裝有白粉的塑料袋。

潤平接受審問的時候,一句話都不說,既不承認毒品是自己的,也不說毒品是筱井的。最後,警察從興奮劑的塑料袋和注射器上檢出了筱井的指紋,卻沒有檢出潤平的指紋。後來,因為其他案件被逮捕的一個黑社會成員供認,他給過筱井興奮劑。

筱井終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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