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俺拚命地掙扎著。俺的手腳都被尼龍繩捆住了。

隔壁的女大學生木崎京子回她自己的房間去以後,俺躺在床上翻閱著那些失蹤的年輕女人的材料,京子「你可一定要來找我呀」的聲音在耳邊迴響。俺覺得很累,頭疼得厲害,於是沖了個熱水澡,可頭還是疼。俺想大概是感冒了吧,就吃了片感冒藥睡了。迷迷糊糊地剛睡著,忽然感到有個黑影向俺撲了過來,還沒等俺反應過來,俺的嘴已經被膠帶粘上,手腳也被尼龍繩捆上了。

俺記得把門插好了。京子走後,俺把門插得好好的……不對,後來俺發現京子的貓還在俺房間里,又開門出去給京子送過一次貓,那次回來是不是把門插好了,俺可就記不得了。還有窗戶,窗戶是不是都插好了俺心裡也沒數。俺進屋以後隔著窗戶看見一個可疑的男人,莫非現在站在我眼前的這個握著匕首要殺俺的人就是他?

手腳不能動,嘴也說不了話,只有眼睛還看得見。俺看得見那閃著寒光的匕首,也看得見要殺俺的那個人的獰笑——露著白色的牙齒,叫人噁心的獰笑。

俺大叫一聲從床上跳了起來——原來是在做噩夢。

俺環視四周,看見了睡覺時總是點著的小電燈——俺在漆黑的房間里睡不著覺。俺戰戰兢兢地把手伸到嘴邊,沒有什麼膠帶。

站起來看看門,不但插著,連防盜鏈都掛著呢。俺又查看了一下所有的窗戶,也都插著呢。把窗帘拉開一道縫往街上看,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想起了自己單身一人在東京的生活。

俺老家在宮崎縣,在當地信用社工作的父親因病離職休養,母親身體還好。當初俺到東京來上大學,父母都是反對的。大概是因為俺在上初中的時候發生過那麼一件事吧,最後父母還是同意了。那件事招來的閑話,到現在也沒有完全被人們遺忘。

俺來東京的保證人是比俺大七歲的哥哥。哥哥畢業於大阪的一所大學,現在是東京附近的川崎市一家大公司的技術科長。嫂子跟哥哥是一個公司的,自由戀愛結的婚,女兒五歲了,兒子三歲。

俺決定到東京警視廳工作的時候,也多虧了哥哥支持。他同意俺去,但要求俺住在他家裡。但是,俺參加工作還不滿一年的時候,嫂子生了第二個孩子。為了不給嫂子添麻煩,更主要的是想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空間,俺從哥哥家搬了出來。

俺大學時代很長時間沒有男朋友,因為高中時代的戀人腳踏兩隻船背叛了俺,使俺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剛到東京的時候,嫂子經常勸俺不要老是把自己封閉在一個人的世界裡。但是,俺覺得只有把自己封閉起來心裡才感到平靜。既然如此,俺為什麼非要讓異性闖進俺一個人的世界裡來,把俺攪得心煩意亂呢?其實俺並不是不希望異性闖進俺的世界裡來,只不過希望跟一個真正理解俺的異性,一個與俺相互平等的異性來往而已。俺有時感到難以忍受的寂寞,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寂寞感越來越強了。

大學二年級那個冬天,一個同學帶俺去參加一個聯歡會,在那裡俺認識了一個別的大學的男生。他自稱是搞音樂的,剛認識俺就拚命邀請俺去看他們樂隊的演出,俺不好意思推辭,就去看了。那是一個水平很低的樂隊,但是他卻說他將來的理想是搞音樂。他的話讓俺覺得他是一個特殊的人,是一個不願意隨波逐流,想靠自己的力量,為實現自己的理想而奮鬥的人。俺認為,他跟俺一樣,是有意識地把自己封閉在一個人的世界裡的,這樣的人也許對俺很合適。

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有過期待,也有過快樂。但是,隨著交往時間的延長,俺覺得自己的生活領域被他佔據得越來越多,甚至開始感到喘不過氣來了。他認為,為了支持他搞音樂,俺這個戀人做多少犧牲都是應該的,既然愛他,就得為他付出一切。最初俺還能忍受,但跟他發生肉體關係以後,他就更過分了,儼然一副「你是我的女人」的態度。比如說,他給俺打來電話時一聽說俺不在家,馬上就大發雷霆。有時他還命令俺給他們樂隊所有成員每人做一份三明治送去,而練習一開始就把俺趕走,說是俺在場會影響他們練習。俺抱怨為了他耽誤了俺的時間,他就生氣地大喊大叫,為了老子的音樂你就給老子忍著點兒吧,你的時間就是老子的時間,你既然跟了老子,老子的世界不就是你的世界嗎……

俺父親跟俺母親吵架的時候也經常這麼說。老子上班把錢掙回來養著這個家,你就給老子忍著點兒吧,為了這個家,老子付出的還少啊……

俺跟俺母親一樣,沒有跟他爭論。俺對他這套理論很反感,但不知道說些什麼好,而且一想到反駁他,心裡就莫名其妙地產生一種類似犯罪感的感覺。俺想說,俺的時間不等於你的時間,即便是俺愛的人也不能侵犯俺的世界……可是,難道不是俺想跟他在一起的嗎?難道不是俺焦急地盼著他闖進俺的世界裡來的嗎?更主要的是俺覺得俺喜歡他,現在分析起來,俺從父母那裡繼承了傳統的道德觀,俺被這種道德觀束縛著,無法得到自由。不光是那時沒有得到自由,就是現在也沒有得到自由。

號稱將來的理想是搞音樂的他,剛上大學四年級就開始找工作了。他一點兒都不覺得難為情地對俺說,理想是不能當飯吃的。畢業以後他去了一家很大的汽車製造公司。俺呢,為了實現自己在中學時代的一個並不被人們認為是理想的理想,毅然進了警官學校 。

他大聲責備俺,說俺的決定簡直無法叫人相信。俺說俺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他氣勢洶洶地質問俺:「你的理想是什麼?怎麼從來沒有聽你說起過?」

對!現在俺也不想對你說!這是俺自己的世界裡的事情!

終於,他從俺身邊離去,把興趣轉移到跟他在同一個公司里工作的女職員身上去了。在警官學校里接受嚴格訓練的俺,無法把俺的時間變成他的時間,而那個女職員卻有的是這樣的時間。當時俺還住在警官學校的集體宿舍里,還沒有細細品味失戀滋味的環境。

從警官學校畢業以後,俺選擇了離哥哥家比較近的多摩中央警察署,在交通科幹了一年。第二年,俺利用警察定期調動的機會,不顧父母反對,來到了八王子警察署,並在八王子市內租了一間公寓,開始一個人過日子。

一個人好自由啊!可是,這自由是要付出代價的。

俺下床去冰箱里取出礦泉水喝了幾口。現代文明為了生活的方便,把本來非常清潔的水污染了,人們不得不買礦泉水喝。一個人過日子,特別是單身女人,自由是自由了,但付出的代價也是相當大的。

回到床上剛躺下,電話鈴突然響了。嚇得俺一激靈,全身的肌肉都縮緊了。一看錶,凌晨三點二十八分。

俺首先想到的是父親不行了。去年夏天,父親由於常年糖尿病加心臟病突然發作,被急救車送進了醫院,醫生說要是晚來一個小時就沒救了。當時俺和哥哥都趕回去看望父親。在醫院裡,哥哥很客氣地對俺說:「你要是能辭了警察署的工作,回老家跟父母一起生活,是再好不過的了。」當時俺真想頂他一句:哪能那麼隨便,想干就干,想辭就辭啊?可是看到父親病得那麼厲害,母親也累得要死,俺忍下了。其實冷靜地想想,哥哥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如果父親再犯病,不管是卧床不起還是離開人世,俺還真得辭職回老家照顧母親去。

俺真不想接這個電話,但還是拿起了受話器。一個沙啞的聲音鑽進耳朵里,開始俺還以為真的是父親呢,仔細一聽才知道是一直教俺怎樣當一個好刑警,怎樣破案的老刑警河原崎。

「朝山君,把你吵醒了吧?」

「是……啊,不是……」

「是還是不是啊?」河原崎苦笑著嘆了口氣。

河原崎比俺大十九歲,俺總是覺得他身上有一股跟俺父親相同的味道。

「案子,剛來。」

俺的腦子裡立刻浮現出那些失蹤的年輕女性裡邊的某一個人,赤裸著身子,嘴被膠帶粘著,身上被刀扎得一塌糊塗……

「作案手法幾乎是一樣的。」

「那,又是……」

「不過這回扎傷人了,急救車已經出動了。」

「還活著哪?」俺說話的語氣里一定包含著某種希望。

「死了就麻煩了!」河原崎用訓斥的口吻說,「今天我不是值夜班嗎?剛得到情報,正往那邊兒趕呢!」

「有人看見罪犯了?」

「戴著頭盔,穿一身黑……剛才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作案手法是一樣的!不同的是這回把店員給扎傷了。」

「頭盔……店員?」

「行了,現場見吧!離你住的地方不遠。該帶的東西都帶上!你怎麼迷迷糊糊的?」

河原崎告訴俺便利店的地址的時候,俺的錯覺才糾正過來。俺關心年輕女性失蹤案件的事,一直對河原崎保著密呢。俺向河原崎解釋說,對不起,還沒醒過味兒來。

放下電話,俺換上衣服就衝出了家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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