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尾聲

浚介和遊子面前,站著一個剛滿周歲的小女孩。孩子表情緊張而認真,緊咬著嘴唇,身體微微顫抖著,天真無邪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自己面前的路,獨自邁出了一步,又一步,又一步……

「了不起!太了不起了!」浚介和遊子同時拍著手稱讚著。

得到了表揚以後,小女孩高興地笑了。也許是為了得到更多的讚許吧,她抿著小嘴,瞪著眼睛,攥緊小拳頭,顫抖著又開始向前邁步。

可是,柔弱的腿腳還不能長時間地支撐她的體重,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浚介趕緊伸手去接,孩子倒在他的胳膊上,小臉靠在了他的臉上。不服輸的孩子好像覺得摔倒並不是自己的責任似的,想把浚介推開,可一看離自己那麼近的大男人的臉,害怕和剛才失敗的委屈交織在一起,小嘴一咧,哇地一聲哭了。

「你看你看,像你這樣怎麼能當個合格的爸爸呢?」遊子開玩笑地批評浚介。

「那就把她交給合格的媽媽。」浚介笑著把小女孩遞給了遊子。

「來,到這邊來。」遊子柔軟的手臂接過孩子,孩子把小臉靠在了遊子的脖子上,跟男人完全不同的感觸給了孩子一種安全感,馬上止住了哭聲。

浚介自嘲地咂了咂舌頭,遊子得意地笑著,撫摸著孩子熱乎乎的後背。

「哎喲,跟阿姨都混熟啦?」真弓端著茶從廚房裡走出來,「讓比媽媽漂亮得多的阿姨抱著,好高興啊!」

「都會走了,真了不起!」遊子輕柔地握著小女孩胖乎乎的小腳說。

「就是,還不到一歲吧?」浚介問。

真弓一邊給客人上茶一邊回答說:「剛滿周歲。昨天開始學走路的,在那邊的卧室里。」

「哎?」浚介和遊子同時往卧室那邊看了一眼。

這裡是位於石神井的馬見原家。卧室里沒人,可以看見一張新買的雙人床。

「應該讓馬見原先生看看孩子走路的樣子。你說呢?」遊子說。

真弓低下頭,微笑著,「我媽也這麼說來著,說是可以鼓勵我父親儘快學會走路……請喝茶吧。茶不好,您二位將就著喝。碧子,來,媽媽抱。」說完從遊子手上接過孩子,抱在懷裡。碧子摟著媽媽的脖子,把鼻涕蹭在媽媽胸前。

「你父親能走路了嗎?」遊子問。

真弓點點頭,「能走一點兒了。因為後背被捅了一刀,傷了神經,造成右側手腳麻痹,而且說不了話。」

「大腦還清楚吧?」浚介問。

「很清楚。一說去公園,他就在紙上寫上練習兩個字,意思是練習走路。」

「你能抱著碧子來看他,對他來說是最大的精神安慰,所以才恢複得這麼快。」遊子由衷地誇獎著真弓。

「是好多了。又像以前那樣使喚我媽……老毛病一點兒都沒改。」話是這麼說,但說話的語氣里沒有任何不滿。

「你媽怎麼樣?」

遊子一問到這個問題,真弓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我媽呀,出院以後一擔負起照顧我爸的任務,病就全好了。不用說照顧得比我好,甚至可以說比她自己以前都照顧得好多了……醫生說,這樣下去很快就用不著吃藥了。我呢,看樣子也不用每天來了,周末來看看就足夠了。」

「嗬,真想見見他們老兩口。」

「可以啊,這會兒他們大概在公園湖邊散步吧,您要是能看看我爸,他不定多高興呢!您知道嗎?沒什麼人來看他。警察署那邊好像不喜歡他似的……那種人,不招人喜歡也是很自然的。」

「是這樣……」

「不過上禮拜倒是有一個叫椎村的來看過他,您知道椎村嗎?」

遊子跟浚介對視了一下,「那個人身體恢複了?」

真弓好像想起了什麼有意思的事似地笑了,「恢複了。在這裡,突然把西服脫掉,把襯衣撩了起來。我還以為他要幹什麼呢,原來是讓我爸看他身上的傷疤,說是縫了十好幾針,還得意地說,現在他也可以稱得上一個合格的刑警了,難道被人捅了一刀就……」

浚介和遊子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不過,」真弓接著說,「椎村回去的時候,說有一件事很遺憾,就是至今還沒有找到那夫婦二人的屍體。」

聽了這話,浚介皺了皺眉頭,遊子屏住了呼吸。

「還沒找到啊?」椎村嘆息著,「他們後來怎麼樣了,我還以為今天能得到一個準確的消息呢。」

「椎村說,警察都用假人做了模擬試驗,還是沒得到結果,聽說都停止尋找了。」

遊子憋了很長時間的一口氣慢慢吐了出來。

真弓說話的時候下意識地抱緊了孩子,「我爸……只是在那時候,本來已經麻痹不能動的右半邊臉扭歪了,讓人覺得害怕……」

碧子感覺到母親的緊張情緒,不安地啊啊叫著,大人們又關心起她來。

浚介和遊子看著碧子,碧子也用天真無邪的眼睛看著他們,就好像看透了他們擔憂的心思,想要安慰他們似的,臉上浮現出可愛的笑容。

離開馬見原家,順著緩緩的下坡路走了沒多遠,就來到了公園裡。

今天是星期天,又是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湖邊有很多人,大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波平如鏡的湖裡有人在划船,一位年輕的父親和大約5歲的女兒一起劃著一隻小船過來了。

「你聽見了嗎?」遊子突然問道。

「什麼?」浚介看著划船的父女倆反問了一句。

遊子微笑著,「真弓……跟馬見原先生叫爸爸。」

「啊……不過,也叫父親來著。」

一陣風吹過來,把那父女倆的小船吹得微微搖晃起來,同時吹過來一股金桂花的香味。遊子和浚介不約而同地用眼睛搜尋著花香的來源。

「那不是馬見原先生嗎?」遊子向湖邊的一塊草坪一指。

草坪上,站著兩個好像抱在一起的人,其中之一就是馬見原。

馬見原消瘦多了,原來厚實的胸膛變薄了,臉上傲慢的神情也消失了,穿著一身深藍色運動服,簡直變成了另一個人。他的右半邊臉僵硬,像一副面具,不過左半邊臉除了嘴巴有點兒歪以外,還是以前的馬見原。他竭盡全力保持著身體的平衡,臉上的肌肉抖動著。

佐和子臉上那種不正常的怪笑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抱著丈夫那不能活動的右臂,支撐著他,嘴裡念念有詞地喊著什麼,鼓勵丈夫向前邁步。

馬見原用左腿支撐住身體,試圖把右腿抬起來,緊握的左拳不住地顫抖,額頭上滲出滴滴汗珠。他向後仰著身體,總算讓右腳離開了地面,等他好不容易把右腳放下去以後,只向前挪動了一點點,比起他的外孫女來明顯差多了,且不說還有佐和子扶著。但他確實向前走了!

「他爸!你能走了!能走了!」佐和子緊緊的擁抱著丈夫,開心地笑了。

馬見原綳得緊緊的左半邊臉鬆弛下來,佐和子抬手為他擦去臉上的汗。馬見原咧了咧嘴,又搖了搖頭,意思是還差得遠呢。佐和子點了點頭,抱住丈夫的腰,鼓勵他繼續練下去。馬見原攥緊左拳,用盡全身力氣,又把右腳抬了起來。

夫婦倆緊緊靠在一起,繼續前進。外人猛地一看似乎原地未動,但他們卻為每前進1厘米傾盡了全力。

浚介忽然發現遊子眼睛裡噙滿了淚水,輕輕地說了句,「以後再來吧。」

遊子點點頭,跟浚介離開公園,向公共汽車站走去。

在公共汽車上,浚介忽然想起離開家的時候從門口的郵箱里取出來的一張明信片還沒來得及看,就從口袋裡掏了出來。

「誰給你來的明信片?表面的畫兒好像還是自己畫的……」

「以前跟你說過的,我剛上班她就辭職了。」

遊子看著明信片上娟秀的字體,「是個女的吧?你怎麼沒對我說?」

「我不是說過她已經孩子了嗎?」

「這個說法太曖昧了,故意曖昧吧?」

「是嗎?我倒是沒想過要故意曖昧一下。」浚介故作鎮靜地說。

遊子嫣然一笑,「寫了些什麼?」

「噢,她說,回到富山縣她的老家以後,生活得很好,孩子也習慣了……暑假常常去游泳,都晒黑了。」浚介說著把明信片翻過來,欣賞著表面的畫兒。

那是一個孩子用蠟筆畫的畫兒。茶色的山嶺,藍藍的海水,海水裡有一個被太陽曬得黑黑的正在游泳的少年,向這邊搖著手。海邊站著一個穿裙子留長發的人,說她是孩子的母親吧,臉上卻還畫著鬍子……

浚介和遊子下了公共汽車,肩並肩朝浚介家走去。

剛進院家門,一個少女抬起頭來,爽朗地跟他們打招呼:「你們回來啦!」

左手拿著顏料盤,右手拿著畫筆,剪得利索的短髮的亞衣,正在院子里畫畫兒。

「噢?怎麼樣?有進展嗎?」浚介說著就要湊上去看亞衣的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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