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十三節

馬見原讓計程車停在了進入住宅區之前的一個電話亭旁邊。他打著雨傘,根據剛才記在腦子裡的地圖,很快找到了芳澤的家。

以羅漢柏為背景的大門上,釘著寫有「芳澤」的小牌子。靠近大門朝院子里觀看,什麼異常都看不出來。由於雨下得很大,消毒劑的味兒也聞不見。

順著小馬路往前走了一段,沒有發現奇怪的車輛。重新回到芳澤家門前,剛要按門鈴,忽然想起電話亭對面的情況還沒有觀察,立刻轉身小跑著向那邊奔去。

離開路邊十幾米的地方有一個建築工地,一座沒蓋好的大樓整個用藍色的塑料布圍著,一層部分的塑料布有一個地方鼓出來一塊,好像覆蓋著一輛汽車。怎麼剛才從這裡經過的時候就沒有注意到呢?馬見原一邊罵自己粗心,一邊奔了過去。放下雨傘揭開塑料布一看,正是大野那輛客貨兩用車!

突然感到背後有人,一回頭,一個黑影正向他撲過來。伸手遮擋已經來不及,左腹部感到一陣灼熱。灼熱感迅速擴展,使整個身子都麻痹了。

「我的老婆孩子,決不讓給你!」叫人噁心的口臭鑽進馬見原的鼻孔,眼鏡後面那雙爬蟲類瘋狂的眼睛閃著兇惡的光——是油井!

馬見原用手腕抵住油井的脖子,用力把他推開。他的雙膝發軟,幾乎要癱倒在地上,但他靠在客貨兩用車上竭力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你這個混蛋的……」馬見原用手捂住左腹部,一股跟雨水完全不同的粘乎乎的液體弄濕了他的手。

「讓你小子10年,不,20年挨不著研司的邊兒!」油井惡狠狠地說。

「你他媽混蛋!」

油井不再說話,舉起匕首扎過來。馬見原用左手一擋,小指被切掉,無名指也傷到了骨頭,總算把匕首擋住,緊接著右拳照著油井的面頰就是一拳。油井的眼睛被打飛,嗷地叫了一聲,膝蓋跪在了泥地上。馬見原順勢飛起右腳,正踢在油井的鼻子上。

馬見原感到腹部一陣劇痛,儘管身子靠在車上,還是無法控制身子往下滑。他用沒了小指的左手抓住車幫,頑強地站著。

滿臉流血的油井站起來,又向馬見原撲過來。馬見原一扭身子,又一拳打在油井的左面頰上。油井的額頭撞在車門上,又有血流了下來,掙扎中他抓住了剛才馬見原掀開的藍色塑料布,客貨兩用車的車頭重新被覆蓋了。

馬見原的左腹部掉下來一塊東西,掉在了腳下的水窪里。腿上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他抓著車幫趴在了車上。

油井趁機舉起匕首照著馬見原的頭部刺過去。馬見原的左耳到後腦被劃開了一個大口子,痛得他向後仰去。油井緊握匕首,用盡全身力氣撲過來,馬見原身體正中央被匕首捅透,刀尖從後背露了出來。亢奮中的油井把嘴巴靠近馬見原鮮血噴涌的左耳,獰笑著,:「現在我就把研司搶走……綾女不會放棄研司,肯定追著我來,那女人又是我的啦!馬見原!我油井贏啦!哈哈哈……」

馬見原用沒了小指的左手揪住油井的頭髮,用自己的額頭對準油井那鼓出來的眼睛狠命一撞,又一拳打在他的嘴上。油井嚎叫著倒在泥水裡。與此同時,馬見原也雙膝一軟跪在地上。他雙手撐地,不讓自己趴下,腹部流出的液體滴在身子下邊的水窪里,發出跟雨滴完全不同的聲音。

捂著右眼站起來的油井舉起匕首,照著毫無防備的馬見原的後背扎了下去。馬見原發出一聲苦悶的呻吟,再也支撐不住,趴在了水窪里。

雨下得更大了,雨水澆在馬見原一動不動的身體上,騰騰地冒著熱氣。

油井見對手不再動彈,便開始四下里找他的眼睛。找了半天沒找到,喪氣地捂著右眼,穿過馬路鑽進了從長峰那裡借來的藍色小轎車。

上大路之前,油井遇到一輛樣子很難看的紫色轎車,被馬見原的頭撞傷的右眼痛得要命,加上沒了眼鏡,錯車的時候不敢大意,放慢速度讓對方先過。對方是個年輕人,很驚奇地看著油井,油井低著頭等對方過去以後,才加大油門上了大路。

好了!這回沒問題了!障礙被清除了,綾女肯定要老老實實地跟我油井走了!那個溫暖的家又是我的了!回家抱抱兒子,親親老婆,哈,多麼舒服的日子!

油井雙手砰砰地砸著方向盤,高興得手舞足蹈。

怎麼回事?右眼還是有點兒不對勁兒,朦朦朧朧地看不清,額頭還在往外冒血,流進了眼睛裡。油井抬起手來擦了擦。

就在這時,對面來了幾輛跑車,看上去速度不快,但故意左右搖擺著,像個瘋子。

「討厭……」油井剛嘟囔了半句,只見對面打頭的一輛跑車突然來了個急剎車,車子借著慣性在大雨中滑行,滑過了中黃線。

油井慌忙踩了一腳剎車,又打了一把方向盤,打算從對方留下來的空當中開過去。可是由於眼神兒不好使,錯車的時候在對方的保險杠上蹭了一下。誰知就是這麼稍稍一蹭,油井的車竟跳了起來,一頭撞在路邊的電線杆子上,車體斷成兩截,裡邊的東西被甩出來,重重地摔在馬路上。

「護士!護士!求求您了,求求您了!這是我一輩子的大事啊!」

正在醫院的樓道里巡迴的護士見狀驚奇地問:「怎麼了?馬見原佐和子,您怎麼了?深更半夜的起來幹什麼?睡不著?」

「不是不是,我一輩子的大事啊!」

「拉屎?廁所在那邊呢,走過了。」

「求求您了,別這麼對我,我沒事兒了,自己能行,自己能行了。」

「對不起,這您得跟大夫說去,我可沒那麼大權力。」

佐和子急得快哭出來了,「不是不是,不是這個意思……電話……」

「電話?」

「我想打電話……無論如何得打個電話……不打不行啊!」

「可是,按規定夜裡是不準打電話的。可以打電話的時間是早上8點到晚上9點,別的時間會給別人添麻煩的。」

「我是給我自己家裡打。」

「現在給家裡人打電話也是給家裡人添麻煩嘛。」

「那就打呼機,反正他也不會在家裡呆著。打呼機總行吧?」

「呼機?打給誰?您先生?」

佐和子點點頭,「我要是給他打電話,他可生氣了。要是什麼事都沒有的時候給他打電話,他更生氣得不得了。所以呀,我是不給他打電話的,我不想讓他生我的氣,所以從來不給他打電話。」

「既然如此,那就明天早上再打吧,現在回病房睡覺。」

佐和子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不行,睡不著啊!胸口跳得厲害,睡不著啊!我有一種可怕的預感。本來睡得好好的,可是這裡好像被刀扎了似的,疼得要命,所以我才起來了的。」

「肚子疼?」

「不不不,肯定是出什麼事了。您就幫我呼他一下,問他身體好不好就行了。您不讓我打也沒關係,您替我呼一下,只要他說沒事兒我就放心了。求求您了!」佐和子說完又是作揖又是鞠躬。

護士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看看左右沒人,勉強答應道:「好吧……」

佐和子高興得咧嘴笑了,邊說謝謝邊四下找筆。發現哪兒都沒有筆,就飛快地跑回病房,拿來一支口紅,舉在手上對護士說:「這是我女兒給我買的,顏色不錯吧?抹上肯定年輕好幾歲吧?」說完把口紅轉出來老長,也不問問護士可以不可以,就在護士的巡迴記錄上寫起馬見原的呼機號碼來。

護士皺了皺眉頭,「您把號碼告訴我不就得了嘛,幹嘛……」

「這是他的呼機號碼,通了以後,您在按這三個數字,他馬上就知道是我在呼他,這是夫人的暗號!」

護士拿過號碼看了看,「噢,這是呼機號碼,這是暗號。130?一,三,〇,什麼意思?對了,是您丈夫的名字吧? ?」

馬見原艱難地向電話亭爬去。

得趕緊通知他們……趕緊通知綾女他們……不能呆在家裡!

但是,身體說什麼也不聽從大腦的指揮。力量,他需要得到力量。

側了側身子,右手伸進貼身的衣服口袋裡,把研司畫的那張畫兒掏了出來。

昏黃的街燈下,馬見原看見,站在綾女身旁那個未完成的人形,完全被血染紅了。突然,眼前的水窪變成了澄澈的湖水,富士山的倒影看得清清楚楚,研司正在湖裡游泳呢。

「爸爸――快來呀!」研司笑著向他招手。馬見原縱身躍入湖裡,就像在水面滑行似的,飛快地來到研司身邊。研司在前邊游,馬見原在後邊追,很快游到了富士山倒影的巔峰處。不知什麼時候,倒影變成了真正的富士山,他和研司站在頂峰,又像飛一樣升上天空。他們乘風而去,越飛越高,越飛越高……

馬見原覺得沉重的身體輕了許多,他把研司的畫兒拿在手上,用胳膊肘撐著地,繼續向前爬。爬到路邊,電話亭近在咫尺的時候,再也爬不動了,昏了過去。畫兒掉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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