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九節

同年七月二十二日,星期六

遊子終於出院了,但還離不了拐杖。她拄著雙拐到單位打了個招呼,就迫不及待地坐上電車,直奔芳澤亞衣家。

快放暑假了,街上來來往往的學生們蹦蹦跳跳,臉上充滿喜悅的表情,不時爆發的歡笑穿破都會沉悶的空氣,直衝藍天。

看著穿著華麗,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孩子們,遊子非常羨慕。可是,當她偶然看到個別表情陰鬱的孩子的時候,心裡就像被什麼動物的爪子抓了似的難受。這些孩子恐怕也跟亞衣一樣處於危險狀態吧……

遊子按照浚介交給她的地址,費了很大勁兒,總算來到了那所院子里種著羅漢柏的房子前邊。羅漢柏那十字形狀的纖細的葉子本來是綠油油的,但由於天上厚厚的烏雲的籠罩,失去了光澤。

遊子用拐杖把身子撐穩,摁響了門鈴。

「誰呀?」對講門鈴里傳出一個細弱的聲音。

「我是冰崎,兒童心理諮詢中心的冰崎。您還記得我嗎?」

裡邊的希久子沉默了一會兒,充滿警惕地問:「……有什麼事嗎?」

「能跟您談談嗎?」

「……沒有什麼好談的。」

「剛才我給亞衣的學校打了電話,今天是結業式,說亞衣沒有去學校……病了嗎?」

「為什麼要那麼做?」

「什麼……」

「為什麼要給學校打電話?!」希久子憤怒的聲音顫抖著。過了一會兒,她把門拉開一道縫,露出那張長著尖下頦的臉。

遊子第一次見到希久子是在警察署里。當時的希久子臉色很好,顯得也很年輕,遊子簡直不敢相信她有一個16歲的女孩。現在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了,不光是臉色不好,甚至可以說有幾分醜陋。

「你跟學校是怎麼說的?」希久子厲聲問道。

遊子感到莫名其妙,但還是平靜地回答說:「只是問了問亞衣上學沒有。」

「兒童心理諮詢中心的人問亞衣上沒上學,學校能不懷疑那孩子有問題嗎?」

「我認為不會。」

「好不容易熬到放暑假了,以後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我們好用來解決亞衣的問題……」

「這麼說亞衣真的有問題了?她現在的情況怎麼樣?」遊子說著向前跨了一步。

在遊子嚴厲的目光逼視下,希久子不由自主地退縮了,「你要幹什麼……」

「我跟亞衣談談可以嗎?」

「跟你談有什麼用?」

「我不是為了您,而是為了亞衣。」

「你有什麼能耐?在大野家的家庭教室里,你不是說不要把家庭看得那麼重,建立家庭沒有必要嗎?」

「我沒有說沒有必要。」

「不要你隨便插手亞衣的事!」希久子神經質地哆嗦著,眼睛像一個面臨恐怖的小動物的眼睛在顫抖,「我們要讓亞衣看看,我們愛她勝過我們自己的生命!那孩子一定會懂得我們是多麼的愛她!一定會懂得……」

遊子聽著這些話,心裡產生一種莫名的不安感,「……您是不是經常跟大野夫婦來往?」

「你怎麼知道?」

「我覺得您說的話太像他們說的話了。」

「就算是又怎麼樣?這說明人家說的話是真理!請你出去!」

遊子不但沒有走的意思,反而又向前跨了一步,「亞衣現在幹什麼呢?」

「不舒服,睡著呢。」

「找醫生看了嗎?」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這時,一股刺鼻的味道鑽進了遊子的鼻孔,「這是什麼味兒啊?」

「別胡說八道!」

「不過……」

「消毒液的味兒,滅白蟻的!」

突然,咣當一聲,緊接著聽見有人從樓上跑了下來,遊子定睛一看,是穿著睡衣,像個幽靈似的亞衣。只見她飄忽不定,身體搖晃著,臉上塗著各種各樣的顏料,齊肩短髮被剪得短短的,而且剪得亂七八糟,分明是自己用剪子胡亂剪的。

亞衣幽靈似的搖搖晃晃地從遊子她們身旁走過去,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遊子的存在,然後就消失在廚房裡了。

那到底是不是亞衣呢?遊子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為了證實一下自己沒有看錯,她不顧一切地大聲叫道:

「亞衣!」

這時,希久子回過神兒來,狠狠地推了遊子一把,尖叫著,「出去,出去!」遊子身體失去了平衡,拐杖掉在了地上。但是希久子沒有表現出絲毫憐憫,連推帶搡地把遊子推出家門,又回頭撿起拐杖,塞到遊子懷裡。

「我們快好了,那孩子快好了……只要理解了我們對她的愛,她會好的……以前我們沒能很好地把愛傳達給她,都是因為這個社會的不良影響……不過沒關係,我們能做好!」

「做什麼?」

「把愛傳達給孩子!把真正的愛做給孩子看!」

「……你們打算具體做些什麼呢?」

希久子愣了一下,眼神變得茫然起來,「具體做些什麼跟你有什麼關係?……以後不要管我們家的事,不許你再跟我們聯繫,也不許你再跟亞衣的學校聯繫!」

砰地一聲,門在遊子面前關上,緊接著傳來落鎖的聲音。

遊子圍著亞衣家的房子轉了一圈。大白天的,客廳拉著窗帘,各個房間的擋雨套窗也都封得嚴嚴實實的。

一絲刺鼻的味道,彷彿從地板下面的透氣孔里鑽出,順著院子里的雜草爬過來,升起來。難道是什麼毒氣嗎?怎麼連纏繞在羅漢柏上的牽牛花也蔫兒了呢?

冬島綾女請浚介喝咖啡。

浚介從上星期六到今天還沒有休息過。處理垃圾的工作漸漸習慣了。宮地老人發音很怪的話已經能聽懂,臭味兒也不覺得受不了,而且也很少聯想到麻生家的惡臭了。由於每天可以看到綾女那美麗的笑臉,他打算把這個臨時工長期幹下去。但是,綾女一心挂念著孩子,絲毫沒有理會到浚介被她的美貌打動了。

綾女已經離婚的事,浚介從宮地老人那裡聽說了。不過就浚介的觀察,使她煩惱的不光是孩子的事。到底是什麼事呢?浚介對這個問題的關心已經超過了好奇心的範圍。所以當綾女說下班以後請他喝咖啡的時候,他答應的聲音都變調兒了。

浚介提前來到綾女指定的附近一家清靜的小咖啡館裡,在角落裡找了個雙人桌坐下來,叫了一杯冰咖啡。不一會兒,綾女也來了。

「謝謝你特意請我喝咖啡。」浚介有些不自然地說。

綾女穿一件藏青色上衣和一條深色的裙子,但不管她怎麼盡量打扮得樸素,都掩飾不了她那迷人的美貌。她也叫了一杯冰咖啡,微笑著問浚介:「工作習慣了嗎?」

浚介覺得心跳加快了,趕緊笑著回答:「啊……習慣了。」

「宮地老人可高興了,說來了個能幹的小夥子,您幫了我們的大忙了。」

「哪裡哪裡,這麼簡單的工作,只要手腳沒毛病,誰都幹得來。」

「不過,您以前可是在學校當老師啊。」

「啊,聽公司里的人說的?」

「偶然聽說的,不是有意調查您的履歷。您為什麼到這種地方來工作呢?」

「嗨,怎麼說呢?調戲女學生,犯了錯誤。」

「別開玩笑了。」綾女笑道。

浚介也自嘲地笑了。

冰咖啡送上來了,連一點兒咖啡的香味兒都沒有的咖啡。這個咖啡館很不怎麼樣,但綾女身旁擺著的薔薇花並不比別的店的遜色。

「孩子今天沒問題嗎?」

「怎麼?」

「你每天都是急急忙忙地往家趕……」

「我叫他每天放學以後在公寓的管理室等我,不要緊的。」

「傷還沒好嗎?」

「好了。腫也消了,也不會留下後遺症……只是孩子一個人在家會感到不安的。」

「你就一個孩子嗎?」

「也許真正感到不安的是我自己……」

浚介聽到這話,心裡產生了某種期待。

但是,心事重重的綾女抬起頭來,看著浚介問:「巢藤老師,您是不想再回學校教書了呢,還是想當一段時間的臨時工再回學校教書呢?」

「不回學校了,回不去了……」

「那您沒考慮到別的學校去?」

「沒有學校會錄用我的。說起來是個老師,其實也就是個教畫畫兒的,派不上大用場。而且……我希望給自己一段時間好好兒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問題。」

「什麼?」

「啊……這樣對我自己也許會有好處的。我是個理想主義者,以前只知道對別人說東道西,從來沒考慮過自己應該對自己負起責任來……」浚介淡淡一笑,把咖啡端起來正要喝,附近突然傳來一陣調門很高的笑聲,不由地停住了。

那是四個女高中生,大概是剛剛參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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