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六節

同年七月十三日,星期六

「你還沒折騰夠啊!?」

孝郎把手上的報紙往地上一摔,沖著飯桌對面正在吃早飯的亞衣大吼一聲。

面容消瘦的亞衣,一副沒睡夠的樣子,浮腫的眼瞼沉重地抬起來,愣愣地看著父親。她把腳踏在椅子上,膝蓋頂著下巴,像一頭餓瘋了的小獸,剛把一塊炸雞送進嘴裡,沒嚼幾下就咽下去了。

「怎麼吃呢?一輩子沒吃過飯似的!好不容易下樓來了,一句話都不說,還不如小貓小狗呢!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把腿放下去,坐好!」孝郎站起來伸過手去,敲了敲亞衣的膝蓋。

亞衣的膝蓋放下去沒幾秒鐘,又抬起來了。

孝郎氣得臉上的肌肉直哆嗦,拍著飯桌大叫,「還要折騰是吧?」

希久子聞聲從廚房裡出來,站在飯桌邊上關注著事態的發展。

孝郎又叫道:「再這樣下去,這個家還叫家嗎?你說!你到底想幹什麼?為什麼老是這個樣子?」

亞衣的臉轉向父親,但眼睛根本沒有聚焦,連聽孝郎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電視里傳出來的聲音,在清潔的飯廳里顯得虛無縹渺。大學教授和評論家們正在評論一周以來發生的各類新聞。「我們那個時代可不是這樣的……如今的孩子們哪,連是非感都沒有了……還不是家長給慣的……」

亞衣精神恍惚地看著電視畫面,心裡說,這些混蛋,胡說些什麼呢?

「亞衣!看哪兒哪?就這麼整天憋在家裡,不打算上學啦?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就這麼退學呀!」

「她爸,學校的事就先別……」

「你少插嘴!都是你慣的!」

「看你……我的問題先放在一邊,關鍵是亞衣……在她自己的房間里憋了三天了,今天好不容易下來了……」

「行了行了!這方面的書我看了好幾本了,都是嬌慣的!第一是本人嬌,第二是沒有教育孩子的經驗的母親慣!」

「又是這一套……」

「你看看亞衣都成了什麼樣子了!亞衣!怎麼吃東西呢?跟餓狼似!」

亞衣不做聲,又把手伸向裝炸雞的盤子,故意抓了兩塊,一古腦塞進嘴裡大嚼起來。

孝郎氣得臉上的肌肉又哆嗦起來,他不願意再看亞衣的樣子,轉向希久子譴責道:「被警察帶走,跟那個美術老師這個那個的,你都不告訴我,自己一個人隨隨便便地就處理了。你要是早告訴我,也不至於落到這步田地!」

「你認真聽過我的話嗎?」

「你要是心平氣和地跟我說,我能不聽嗎?」

「現在說這些多輕巧啊!」

「什麼意思?」

「你好好跟亞衣談談啊,別老看著我呀!亞衣這不是下來了嗎?孩子的情緒是有起伏的,現在正是好機會嘛,你別躲著孩子呀,跟孩子談談呀,別躲著呀!」

「誰躲著了?誰躲著了?我想跟她談,她不聽嘛。看看,看看!我的手!」孝郎把被亞衣劃傷過的手伸過去給希久子看。

「碰破了一點兒皮,孩子也不是故意的嘛。」

「用裁紙刀把老子的手割破了,還說不是故意的。」

「當時孩子有點兒歇斯底里,現在不是平靜了嗎?你要是當得起父親,就跟亞衣心平氣和地談談!」

「應該跟她談談的是你這個當母親的!作為母親,把孩子推給別人,自己躲到一邊去,還把不三不四的人帶到家裡來。家醜不可外揚,懂不懂啊!」

「人家可是好人,有經驗的人,你也應該見見。」

「外人怎麼會清楚我家的事情!」

「正因為是外人,旁觀者清!你自己不是也鬧不清亞衣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不要碰到傷腦筋的事情就放棄努力嘛,為了孩子的事情煩惱,正是你這個做母親的份內事!把家醜外揚,什麼意思啊你!」

「我是因為討厭你這種死要面子的態度才那麼做的。」

「胡說八道!我是不願意把亞衣當成有問題的孩子。亞衣!亞衣!看哪兒哪?說你的事兒呢知道嗎?還有心思看電視,去!關了它!」

「你去關呀!」

「嗬——,我說一句你頂十句!就你這個態度,這個家就好不了!亞衣就是受了你的影響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你就沒有一點兒應該反省的地方?」

「別推卸責任!」

「你歸根到底還是個孩子,見勢不妙就躲,就把責任推給別人!你在這個家裡,人長大了,心根本沒長大!還是個大孩子!」

「去你媽的!」孝郎伸手給了希久子一個大嘴巴。

突然,亞衣把手上的炸雞往地上一摔,雙手一用力,就把飯桌掀翻了。桌子上的盤盤碗碗在地毯上亂滾,地毯頓時髒得一塌胡塗。她把耷拉在面前的亞麻色頭髮往後一捋,站起來盯視著孝郎,眼神里的意思是:那我呢?你想怎麼對待我呢?來吧!來呀!

孝郎被亞衣的氣勢鎮住了,他佯裝憤怒地喊了一聲「隨你們的便吧!」就朝自己的書房走去。

電視畫面上,一個穿著華麗服裝,濃妝艷抹的老女人正在發表高見:「現在的孩子們呀,幸福得過了頭了,不,應該說是奢侈得過了頭了。我們小時候,轟炸機在頭上盤旋……」

亞衣抓起一把椅子,照著電視砸了過去。只聽一聲巨響,顯像管爆炸了。亞衣盯著顯像管上的大洞,忿忿地罵著:「胡說些什麼呀!凈說些沒用的廢話!你們都是混蛋!」

孝郎咽了一口唾沫,看著希久子。

希久子也看著孝郎。

「醫院!」孝郎叫道,「帶她去醫院!」

希久子渾身發抖,「你說什麼?」

「亞衣!」孝郎一把抓住亞衣的手腕。

亞衣掙扎了一下,沒有掙脫。

「去醫院!馬上就去!喂!查查哪家醫院有!」孝郎沖希久子喊著。

希久子問:「查什麼呀?」

「查查哪家醫院治這種病!」

「是不是查查哪家醫院有精神病科?」

「你看你!世界上有像你這樣說得那麼露骨的傻瓜嗎?!」

這時亞衣雙目圓睜,瞪著孝郎大喊:「放開我!」同時掙脫了一隻手。

孝郎重新去抓住亞衣的手,亞衣一掙,啪地打在孝郎臉上。孝郎的臉被打得生疼,他已經無法自制,像警察抓犯人似的把亞衣的胳膊擰到背後。

「放開我!你這個混蛋!」亞衣大叫。

「快!快去拿根繩子來,把她捆上!」孝郎對希久子說。

「你胡說什麼呀!」希久子不去拿繩子。

「別磨蹭了!快送醫院檢查檢查!」

「放手!你怎麼能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呢?」希久子說著上前拉孝郎。

孝郎把希久子扒拉到一邊去,拖著亞衣往門外走。

亞衣轉過臉來,沖著孝郎的臉上吐了一口唾沫。

「他媽的!」孝郎一把推開亞衣。亞衣那瘦弱的肩膀重重地撞在大門上。

孝郎擦掉臉上的唾沫,一隻手掐住亞衣的脖子,一隻手穿上鞋,向希久子吩咐道:「快去把我的車鑰匙拿來!」說完拉開了大門。

「請問,芳澤亞衣……」隨著滾過來的悶熱的氣流,一個年輕人的聲音鑽進了孝郎的耳朵。孝郎吃了一驚,愣住了,亞衣也停止了掙扎。

「啊,我叫巢藤……」浚介看了孝郎一眼,立刻轉向瘦得皮包骨頭,被父親卡著脖子的亞衣。

孝郎轉身問希久子,「這就是那個美術老師嗎?」

希久子點了點頭,然後悲痛地對浚介說:「我們家都亂套了,我請你趕快回去!」

與此同時,孝郎一把把亞衣推到希久子身上,自己一個人出來,把亞衣和希久子關在了門裡邊。

「你!……都是因為你!」孝郎大叫著,劈胸抓住浚介。

「怎麼了?」浚介莫名其妙。

孝郎一邊往後推浚介,一邊罵道:「你竟敢欺負我女兒……」

浚介一邊抵擋著孝郎的進攻,一邊說:「請您別這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你居然幹得出來!我把你這個畜生……」孝郎一邊罵一邊打,「都是因為你!亞衣才……都是因為你,我們家才……」

浚介好不容易才躲開了孝郎的攻擊,孝郎一下子癱倒在地上起不來了。浚介湊過來想把他攙扶起來,孝郎孩子似的搖著胳膊,哭喪著臉說:「我這個家完了……」

這時,大門開了,隨著希久子一聲「亞衣!等等!」光著腳的亞衣從裡邊跑了出來。她衝到浚介身邊,拉起他就跑。

「怎麼了?怎麼了?」浚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亞衣拉著他一邊跑一邊說:「帶我走!」

「什麼?」

「你怎麼對我都行,快帶我離開這裡!」

希久子也光著腳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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