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節

同年六月五日,星期三

「對!從自衛隊駐地旁邊過來,一座老房子,我在那兒見過您,說起過滅白蟻的事。我決定搬到這兒來住,請您來幫我滅白蟻……對,對,請多關照!」

浚介放下電話,把名片裝進口袋裡,轉身對搬家公司的工人說:「就放在那兒吧。」

看著工人們搬進來的東西,浚介感到一陣凄涼。為了搬家,他扔掉了一些不必要的物品,現在看起來,自己的財產竟是那麼的少。加上由於沒有選擇在星期天搬家,沒驚動任何人,一個人搬家,不免覺得有幾分感傷。

但是,當他看見窗外飛進來的兩隻小飛蟲的時候,那種感傷馬上就消失了。沒錯兒,就是那種飛蟲!那天早上找到麻生家去之前飛進家裡的那種飛蟲!已經沉入記憶深處的惡臭又浮了上來。討厭!怎麼連它們一起搬過來了!

「你這是幹什麼?」穿著一身西服套裝的美步站在門口,「這是怎麼回事?」

「搬家呀。」浚介感到奇怪,美步怎麼找到這兒來了?

「……偷偷摸摸地搬?」

「我打算今天晚上給你打電話來著……有重要事情找你商量。」

「重要事情?」

浚介看了看手錶,打岔說:「還不到下班時間嘛。」

「我今天早退。」

浚介不由得看了一眼美步的肚子:「身體不舒服?」

「領導讓我早退的!」

「為什麼?」

「還不是因為你!學校都亂了套了,你不知道啊?」

「怎麼了?」

「給你往旅館裡打電話你也不在……」

「我回去收拾行李,折騰了一夜……」

「往這兒也打了!」

「你打的時候我還沒到嘛!到底出什麼事了?」

「還問我出什麼事了?看電視了嗎?」

「太忙了,沒顧上看。」浚介不慌不忙地說。

美步氣得大聲說:「你在電視里都說了些什麼呀!你知道你引起了多麼大的亂子嗎?搬家?都說你是找借口躲起來了!你有病啊?說那些廢話幹什麼?校長、教導主任,連董事長都驚動了!你闖大禍了!」

「闖什麼大禍了?」

「都怪我!學校方面當然是有問題、有責任的!是不是你說的?」

「那……在電視上放了?」

「可不是在電視上放了嘛!」

這時,搬家公司的人走過來說:「對不起,打擾了,請交一下搬家費。」

「啊啊,好的好的……」

浚介交完錢回頭一看,美步脫了鞋已經走到裡邊去了。浚介追過去間道:「老師們都看了電視了?」

美步顯得比剛才平靜一些了:「只是一家電視台,而且只播放了一次,看的人不是很多,不少老師都是看的一個家長錄下來的錄像帶。」

「……我都不記得我到底都說了些什麼了……」

「你怎麼想起說那些話來了?董事長和家長們都對學校施加壓力,會議一個接著一個。學生家長的抗議電話也不少;我是班主任,簡直成了被審判的對象。電視台和報社的記者也都來學校採訪,追問學校到底有什麼問題,應該負什麼責任。」

「……從電視上能看出來是我嗎?」

「你的臉,你的聲音,怎麼會看不出來?教導主任打電話向電視台提出抗議,電視台說是經過你同意的。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美步一邊撕著掉下來的牆皮一邊說,「讓我停職反省,弄不好還可能被炒魷魚!」

「我去找校長談談。」

「怎麼談?你知道你給老師們、學生們、家長們、畢業生們,帶來了多大的麻煩嗎?市教委也來電話了,傳說警察也要來……要是警察進了學校又被媒體報道了,我就只有上吊自殺一條路了!學生們最可憐,拼著命學習,好不容易考上了這個學校,突然學校的名譽給毀壞了……你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浚介煩躁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嘴張開了,想說的話卻出不來,他用拳頭捶打了一陣牆壁,靠著牆癱坐在榻榻米上。

「……處理得就是不好嘛!」

「你指什麼?」

「校方虛偽!」

「行啦!還冥頑不化。」

浚介把拇指伸進襪子上的一個破洞里:「我是那麼認為的,糊裡糊塗地就跟電視台的人說了,看來是不應該說……不過,我確實認為學校有責任,學校在這件事上有失誤。」

「行啦!」

「把實森勇治像甩包袱似地甩掉,難道不是事實嗎?實森勇治一家死了,麻生一家死了……不錯,我對電視台的記者那樣說,給大家帶來了麻煩,但並沒有誰因此就死了呀!學校方面用這種與己無關的態度處理這件事,將來說不定還會出現實森勇治那樣的學生,還會死人的!學生逃學不聞不問,勸其退學了事。出了問題以後呢,就說不太清楚,再表示一下遺憾,調查調查,研究研究,最後來一個全校師生默哀一分鐘,就算完啦?」

「別說這些沒用的廢話!學校的許可權就那麼大,無法對付行政方面的事。還有一個教育方針的問題,學生和家長的期待,畢業生的壓力,鄰居的抱怨,升學和就業……作為教育和管理學生的學校,出了問題首先重視的當然是學校的名譽。比起死掉的一個人來說,那麼多活著的人的利益更重要,哪兒不是這麼處理問題呢?」

「我們的眼睛看不見的犧牲者,也許有成百上千呢!」

「你太幼稚了!」美步氣得也捶打起牆壁來,「幼稚得要命!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擔任的科目又不影響升學,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可是,你到教室里看看,學生們為了考上一個好大學,是怎樣拚命學習的!上你的繪畫課,也就是去放鬆一下而已。什麼是教育?你根本不懂!你只能算是個局外人!」

「關於這個問題,我再好好兒想想。」

「現在再好好兒想想還有什麼用……那個女學生,是芳澤亞衣吧?」

「什麼?」

「電視畫面上沒露出她的臉來,聲音也經過處理了……但我憑直覺肯定是她。什麼『殺了混蛋父母有什麼不好』啦,『腐爛發霉的家庭要它幹什麼』啦……是不是她?」

「啊……」

「你說你跟她沒關係,我始終不那麼認為!」

「……學校都知道那是芳澤亞衣了嗎?」

「教導主任到電視台去看過未經編輯的錄像帶了,校領導肯定知道。學生裡邊也傳開了。她有好多天沒上學,又有學生看見過她從美術教室跑出來。學校的廣告欄上貼著一張小字報,說你、實森勇治和芳澤亞衣是三角戀愛關係……」

「什麼什麼?」

「你跟她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別胡說八道!」

美步砰地把窗戶關上:「你知道我心裡是多麼難過嗎?」

「我知道……」

「知道什麼?你說!你說你知道什麼?」

「……你給我點兒時間,讓我好好兒考慮考慮行嗎?」

「給你時間?」

浚介慢慢站起來,繼續躲著美步的眼睛,慎重地挑選著語句:「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我也想了很多……你聽了以後,也許會說我推卸責任,也許會說我自命不凡,但我決不是沒經過考慮隨便說說。總而言之……我現在最大的責任就是如何對待你,關於這一點我是能認識到的。但是……讓我馬上就毫不猶豫地建立家庭,我還是下不了決心……我不想做一個我父親那樣的父親,建立家庭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這種想法現在也沒有變……但是,我準備接受現實的安排,擔負起自己應該擔負的責任來。最後下決心還需要時間,我想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會有信心去建立家庭的……」

美步盯著浚介看了一會兒,突然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裡帶著哭腔:「小心眼兒!神經病……睡了別人又想扔了別人,覺得不合適啦?害怕啦……擔負起你應該擔負的責任來,哼!說得好聽!你拿什麼擔負?一個連工作都沒有的人!」

「什麼?」

「你以為你還能在學校幹下去啊……馬上就開除了你也許會受到輿論的譴責,但我敢肯定,以後絕對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堅決不辭職!」

「沒用!沒人保護你!」

「那……我再找工作,我不相信養活不了你。」

「我看不出你有什麼前途。對不起,我退出!」美步嘆了一口氣,「有人在我家門口扔了一條死狗!」

「什麼?」

「那天晚上,你讓我墮胎的那個晚上。看著那條被切掉了腦袋的可憐的死狗,我忽然悟到了什麼……為什麼非得賴著巢藤浚介呢?為什麼他這樣對待我我還非要跟他在一起呢……我悟到,跟你一起是不可能組成一個幸福的家庭的!」

「就因為看見了一條死狗?」

「當然不只因為這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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