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五節

同年五月二十三日,星期四

儘管署里好幾個領導在場,馬見原還是接二連三地打著哈欠,不但不忍著,還故意發出聲響來。領導們生氣地回頭看他一眼,回過頭去馬上又變成笑臉,繼續向區議會的議員們總結今天議員們視察的情況。

一個胖胖的新上任的議員站起來,一搖一晃地走到馬見原面前,傲慢地說:「我們以後還這麼毫無戒備地去視察,萬一有人對我們下手,你們真能保護我們嗎?」

椎村傻乎乎地說:「當然!」

一個因連任兩屆而美滋滋的議員回頭看著馬見原說:「挺身而出保護我們,你看,就像美國總統的保鏢似的。」

馬見原瞪了他一眼:「咱沒掙那份兒錢!」

滿面春風的連任議員馬上不高興了,回過頭去不再看馬見原。他身邊的一個警察趕緊打圓場說:「沒問題,我們在取締暴力行動方面傾注了很大的力量,不會出事的。」

為了掃除暴力與色情,推進城市文明,杉並區議會的議員們正在繁華的商業街和暴力色情泛濫的衚衕里搞一次大規模的視察活動,馬見原所在警察署的警察們負責為他們保駕。參加這次活動的有十幾個議員,加上新聞記者什麼的,是一支非常龐大的隊伍。

在這樣一個嚴肅的總結會上,馬見原當眾給了議員一個下不來台。散會以後。馬見原和椎村被刑警隊隊長世木叫了過去。

「剛才你那是什麼態度!」比馬見原小五歲的世木,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整個刑警隊辦公室都聽得清清楚楚,「對年輕警察影響多不好,太過分了!搞得會場非常緊張,搞得副署長非常難堪!給你一個嚴重警告都不為過!」

馬見原用無所謂的口氣說了聲對不起,滿不在乎地看著世木。最近,馬見原凈幹些類似今天這種為議員保駕等沒意思的工作,一個正經的案子都沒接過手。這對於熱中於破案的馬見原來說,無疑是一件非常煩惱而痛苦的事,對此世木心裡也是很清楚的。

世木從桌上的紙巾盒裡扯了塊紙巾,一邊擦拭眼鏡片,一邊問馬見原:「……什麼時候才能把材料寫好啊?」

「什麼材料?」馬見原故意裝糊塗,其實他心裡明白世木指的是什麼。

「麻生家那個案子的材料啊。不是早就定性了嗎?麻生達也殺死父母和祖父以後自殺,此案不必起訴。」

「知道。」

「知道怎麼還不寫?別人都寫好報告交給你了吧?」世木故意大聲說,「你匯總一下不就得了嗎?」

馬見原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請再給我點兒時間。」

「再什麼再!」世木拍著桌子喊道,「你現在應該做的,是把麻生達也的犯罪經過寫好上報!你難道還有什麼新線索嗎?」

「有!」

世木對馬見原的回答不屑一顧,抬起頭來看著椎村問道:「是不是說麻生達也的母親到兒童心理諮詢中心去過的事啊?」

一直保持著立正姿勢的椎村回答說:「是,那個叫冰崎遊子的心理醫生可以……」

世木擺了擺手,打斷了椎村的話:「筆記本上記載的其他人也都走訪過了吧?」

「走訪過了。」椎村答道。

馬見原立刻接著說:「還有一個值得懷疑的電話。」

「我聽椎村說了,那隻不過是一個孩子的惡作劇嘛!那種電話,一天不知道要接到多少個呢!這麼個電話你也當成新線索,虧你還是個有多年破案經驗的老警察!喂!椎村!」

「到!」

「你經手的那個往住戶門口扔小動物屍體的案子破了嗎?」

「最近再也沒扔過……」

「混蛋!調查報告寫了一半就擱在那兒了!那種事是居民最反感的,好好兒給我處理妥當了!」

「對不起。」

「馬見原,每天都有新案子等著我們去辦呢,已經了結了的案子趕快收拾利索了!你以為咱們這兒的人都閑得沒事兒干哪!」

「跟在那些議員屁股後頭到處轉悠,不是閑得沒事兒干是什麼?」

世木聽了這話,氣得額頭上的青筋鼓得老高,一拍桌子站起來:「行啦!五天以內,把麻生家那個案子的報告寫好交上來!這是最後一次警告你,再寫不出來我給署長們打報告,處分你!」世木用不容反駁的口氣說完,急匆匆地走了。

一片沉寂的辦公室里又充滿了打電話的怒吼聲和嗆人的煙味兒。

「糟糕。」椎村跟在馬見原後邊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前,小聲嘟囔著。

馬見原把自己桌子上的文件抱起來往椎村桌子上一扔:「你小子到底怎麼回事?」說話的聲音不高,但明顯燃燒著怒火,周圍的警察們又安靜下來。「你小子連搜集旁證都搞不地道呢,打小報告倒學得挺快,鬧了半天我身邊帶著個內奸哪!滾!永遠別跟我合作!」

「可是,偵破工作還沒……」

「聾啦?沒聽見哪?讓咱們結案,結案!懂不懂?」

椎村嚇得像一條被轟出家門的小狗,再也不敢說什麼。馬見原甩開大步,噔噔噔走出辦公室,又走出了警察署的後門。

外邊很冷,還刮著風,據天氣預報說,今天的氣溫跟三月持平。冷風吹在馬見原那氣鼓鼓的臉上,一點兒都覺不出冷。警察署後邊的住宅小區的綠地里梔子花已經開了。

陣陣花香隨著冷風吹過來,處於興奮狀態的馬見原清醒了,突然想起今天是佐和子去醫院複查的日子。他跟佐和子約好了,五點到醫院去接她,可是現在都快六點了。馬見原趕緊跑進公用電話亭給醫院打電話。

「請問,馬見原佐和子現在還在醫院裡嗎?」

醫院的護士長確認了打電話的人是誰之後,嚴厲地批評道:「馬見原先生,您是怎麼搞的?哪有您這麼照顧病人的?照這樣夫人能痊癒嗎……喂!喂!」

馬見原把電話掛斷,馬上給家裡打電話,等了半天都沒人接。馬見原感到非常不安,就好像腳下有許多毛毛蟲順著腿爬了上來。他給署里打電話請了假,趕緊往家跑。

到了家門口,鄰居家的雜種狗沒叫,一推門,門也沒鎖。馬見原毛了,大聲叫起來:「佐和子!佐和子!」他衝進家裡一看,愣住了。

只見佐和子右手拿著一把菜刀,左手食指滲出血來。她站在塌陷的榻榻米上反覆地踩著,榻榻米發出小狗似的咯吱咯吱的叫聲。

「啊——我當是誰呢……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啊?」佐和子天真無邪地微笑著,「狗沒叫,不知道是你回來了。對了,那狗叫不了了,也不知道是誰,把刮鬍子刀裹在麵包里喂它,把它的嘴裡划了個亂七八糟,叫不了了。真狠心,也不知道是誰幹的……」

馬見原盯著她的眼睛:「你拿著菜刀幹什麼?」

「什麼?」佐和子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啊,我正準備做晚飯呢……不小心把手給切了。」說完把受了傷的食指伸進嘴裡吮著,噗嗤一聲笑了。

馬見原心裡感到一陣害怕:「你一直在家裡呆著來著?」

「當然啦,怎麼了?看你喘得……喝杯水嗎?」

「你怎麼沒去醫院呢?今天不是複查嗎?」

「哎呀,是嗎……」

「別糊弄我。」

「我糊弄你幹什麼,」佐和子苦笑了一下,「用不著去複查了,我已經好了。」

「好不好不能由你自己來判斷,不是跟醫生說好了嗎?按時吃藥了?」

「當然按時吃了。」

「真的?」

「不信你來看看。」佐和子晃著手上的菜刀走到衣櫃前,想拉開抽屜讓馬見原看。

「你先把菜刀放到廚房裡去!」馬見原看著佐和子走進廚房,才拉開了抽屜。可是,由於他從來沒有注意過佐和子的葯,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少了沒有。

「怎麼樣?吃了吧?」佐和子從廚房裡回來了。

馬見原為了掩蓋自己的尷尬,嚴厲地問:「你怎麼不接電話?」

「你來電話了?什麼時候?」

「三十分鐘以前吧。」

「也許我到院子里收衣服去了,沒聽見……最近經常有莫名其妙的電話,可討厭了。」

「騷擾電話?」

「啊……那倒算不了什麼。今天晚上你不出去了行嗎?」

「啊……」

「真的?」佐和子頓時高興得孩子似的笑了,「我給你做點兒好吃的,簡單點兒行嗎?」她拉著馬見原的胳膊,抱在自己胸前,撒嬌地問:「你想吃點兒什麼?」

「什麼都行。」

「只要是我做的,什麼都好吃,是不是?」佐和子嗤嗤地笑著,興奮得臉紅紅的,「我去燒洗澡水,一會兒我給你搓搓背。」

馬見原總算鬆了口氣,走進卧室換衣服。剛脫掉西服上衣,客廳里的電話響了。他以為佐和子會接電話的,但佐和子卻站在原地沒動,用恐怖的眼神看著馬見原。莫非騷擾電話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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