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三節

同年五月十三日,星期一

大馬路邊上有一所既像醫院又像學校的建築,這裡就是東京兒童心理諮詢中心。這裡除了辦公樓以外,還有臨時宿舍樓,為的是把有問題的孩子暫時保護起來。

在兒童心理諮詢中心主樓門前,一個喝得醉醺醺的三十多歲的男人怪叫著:「把玲子還給我!你們這是拐騙!拐騙!」怪叫聲里隱含著膽怯,瞪得圓圓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被酒精燒紅了的臉鬍子拉碴的,髒了吧唧的工作服散發著難聞的酒氣。

一個小保育員堵在門口不讓他進去:「駒田先生,別在這兒胡鬧了好不好!」

「我是她爸爸!我來接我的孩子,為什麼不讓我進去?玲子!玲子!快出來呀!」

小保育員為了制止駒田在這裡大喊大叫,含著眼淚說明道:「為了保護兒童的利益,我們這裡收容孩子可以不經過家長的同意,所以……」

「放屁!是誰把玲子帶了這麼大的?你們為玲子做過什麼?你們有什麼權利拆散我們父女?」駒田狠狠地推了小保育員一把,「什麼狗屁諮詢中心!我看你們是破壞家庭中心!你替我生個孩子試試,知道要費多大勁嗎?」說完不懷好意地獰笑著,伸出臟乎乎的大手抓住了小保育員瘦小的肩膀。

「住手!你想幹什麼!」從駒田身後傳來一個尖利的聲音。

駒田嚇得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回頭一看,是穿著白大褂的冰崎遊子。遊子那紅紅的長髮攏在後面梳成一個大髮髻,在白大褂的襯托下顯得更加美麗動人。她大步走過來,微跛的右腳幾乎看不出來了。

「駒田先生,您要是想見玲子,就按照我們指定的時間來,或者參加有我們、孩子和您在場的三方面談。」

駒田被遊子的美鎮住了,但還是強詞奪理地說:「狗屁!我要見我的孩子,還用得著誰批准嗎?」

遊子說話的口氣好像是在教訓一個不聽話的孩子:「玲子正處於治療的重要時期,你喝得醉醺醺的怎麼能見她呢!」

「混賬話!最了解孩子的當然是她的父母,用不著你多嘴!」

「最不了解孩子的就是父母,這種情況我見得多了。」

「別啰嗦了……把玲子交出來!」

「玲子離開了家,需要一段時間穩定情緒。你呢,也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認識到你跟玲子應該保持距離!」

「你有什麼權利教訓我?」駒田用拳頭砸著門框。「玲子半夜發燒,是我帶她去的醫院,玲子在幼兒園玩兒單杠摔折了胳膊,是我給她喂飯喂水接屎接尿,你幹什麼了?」說完一把推開遊子闖進大廳,沖著裡邊大喊大叫:「玲子!玲子!爸爸接你來了!」

差點兒被推倒的遊子發現外邊來了兩個便衣警察模樣的人,心裡有了底,毫不猶豫地向駒田追過去,抓住他的胳膊往後一拽,本來就醉得一步三搖的駒田身體失去了平衡,一個踉蹌,後背撞在了來客登記用的桌子上。

駒田急了,本來就被酒精燒得通紅的臉變得更紅了:「他媽的!跟我動真的是吧?」

「孩子不是你的玩具!」

「我看你是個女的,才對你這麼客氣!」

「算了吧!除了欺負女人和小孩子,你還有什麼本事!」

駒田真急了,借著酒勁兒,照著遊子臉上就是一拳。

遊子被打得頭髮散亂,但沒有絲毫動搖,冷笑道:「你就是這麼當父親的?玲子一直被你折磨著,她所忍受的痛苦是任何痛苦都無法相比的!」她拖著右腿,幾乎逼到駒田的鼻子尖,「你對玲子做了些什麼?作為一個父親,天理難容!」

駒田的臉頓時變得鐵青。

「你在侮辱一個人,毀滅一個人!我們不能坐視不管!」

「再胡說八道,我他媽的……」

「一個除了打女人侮辱女人以外什麼都不會的人還能幹什麼!」

駒田像一條受了傷的狗,低聲吼叫著四下張望。突然,他抄起桌子上的一個玻璃花瓶,啪地在桌子角上把花瓶摔斷,揮舞著剩下的半截向遊子撲過來。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小保育員嚇得大聲尖叫起來。

「你知道我是怎麼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的嗎?」駒田說著威脅似的把手中的半截花瓶在遊子面前一揮。

遊子沒躲,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玻璃碴子把遊子的臉稍微劃破了一點,鮮血滲了出來,但遊子仍然毫不畏懼地瞪著駒田。

駒田猶如一隻被逼得走投無路的老鼠,臉上的肌肉抽搐著,怪聲怪氣地叫著,舉起那半截已經成為兇器的花瓶,頂在了遊子的脖子上。

遊子呢,好像情願被駒田割斷喉管似的,還是一動不動。

就在這時,駒田的手腕被一隻有力的大手鉗住,沒等他反應過來,胳膊已經被擰到後背去,半截花瓶也被奪走了,痛得他嗷嗷亂叫起來。

遊子那深邃的黑眼睛看著駒田身後的人:「馬見原先生,您……」

馬見原不太高興地看了遊子一眼,掏出手銬遞給跟上來的椎村:「銬上他!」

駒田一看手銬,真怕了:「我什麼都沒……」

馬見原好像沒聽見,繼續對椎村說:「這一帶屬於戶冢警察署管轄,通知他們,這裡有一個犯了傷害罪和殺人未遂罪的犯罪嫌疑人!」

「等……等等,」駒田掙扎著,「我跟這個女人要我的女兒,她出言不遜,我只不過是想嚇唬嚇唬她,沒想殺人……」

馬見原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玻璃:「用這東西割斷喉嚨,殺個人還不容易!」

「不是不是,」駒田扭過臉去看著遊子,哀求著,「您心裡最清楚,您可以作證,我是來找我女兒的,沒有殺您的意思,您說句話……」

「少哆嗦!等著蹲大獄吧!」馬見原大吼一聲。

「馬見原先生……」遊子猶豫了一下,對馬見原說,「……我不要緊的。」

馬見原斜楞了遊子一眼,喘了口粗氣,對椎村說:「把他押到辦公室去,馬上跟戶冢警察署聯繫,人來了我負責給他們介紹情況。」

遊子安慰著還躲在大廳一角哭泣的小保育員,把她領到後邊的休息室去以後,又轉身回到大廳里,向馬見原深深鞠了一躬:「危急時刻您救了我,謝謝您了!」

馬見原冷冷地看著遊子:「故意的吧?」

「什麼?」

「你看見我們朝這邊走過來了,故意激怒那個人,好讓我逮捕他。」

「沒有……」

馬見原擺了擺手打斷遊子的話:「我這裡好辦,用不著我動手,戶冢警察署的就幫我把事情辦了……可是,剛才你分明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你是不是打算寧願犧牲自己也要把他送進大牢啊?」

「我怎麼會……」

「我見過那個男的。」

遊子感到吃驚,抬起頭來看著馬見原。

「在上北澤精神病院。」馬見原接著說,「一對老夫婦帶著他去看病,他對帶他去精神病院非常反感,跑了。」

「是嗎……」

「那時候他也是渾身酒氣,典型的酒精中毒……孩子怎麼樣?」

「孩子剛十二歲,染上了偷東西的毛病。被警察批評教育過很多次,老是改不了,只好送到我們這裡暫時看管起來。還有在街上瞎轉悠的毛病,曾經被人騙去從事黃色電話服務……」

「母親呢?」

「八年前跟著別的男人走了。打那以後父女倆一起生活。您見過的那對老夫婦應該是孩子的爺爺奶奶,他們想把孫女領走,我們也覺得這樣合適,可是孩子說願意跟著父親。」

「這孩子變壞的背景是什麼?被父親虐待?」

「……孩子否認。」

「事實上是吧?今天又喝得酩酊大醉,這樣下去永遠解決不了問題……所以你寧願讓他把你刺傷了,那樣就可以把他送進大牢,爺爺奶奶就可以把孩子領走了。」

「我可沒那麼想。」

「也許你是下意識的。我從你的表情上可看出來了。」

遊子低下頭不說話了。

「傷得怎麼樣?」

「蹭破點兒皮,沒關係。」遊子掏出手絹擦了擦臉。

馬見原踢了踢腳邊的碎玻璃:「怎麼處理那小子呢?」

「只要他能冷靜下來,能跟我們坐在一起談談……」

「我看著處理吧……咱們到院子里走走怎麼樣?」說著走出大門來到院子里。在操場邊上的攀登架附近,馬見原剛把煙掏出來就被遊子制止了。

馬見原無可奈何地把煙裝進口袋,開始向遊子說明來意:「井草的麻生家的案件您聽說了吧?我們認為,麻生達也的母親也許來過這裡,因為她的記事本上寫著好幾家兒童心理諮詢中心的電話號碼,這裡是其中一家。東京這種心理諮詢中心很多嗎?」

「不少。近年來民間心理諮詢機構增加很快,因為有些人擔心公立心理諮詢機構不能很好地為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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