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偽善者(蒔野抗太郎Ⅱ) 第四節

人活生生地被燒的案件,一方面因為錄像在全國播放了,當即決定做成專題,由海老原小組負責,蒔野久違地被任命為採訪現場的領導。

在流經埼玉縣南部的河流沿岸的現場也聚集了許多其他的媒體。蒔野下令讓成岡和野平他們去向目擊者以外的附近居民收集信息,他自己則在知道臉熟的重案組長負責此案後,便緊跟搜査活動,努力構築案件的全貌。然而,事實上,在剛弄清楚狀況後不久,第二天天不亮便傳來逮捕了犯人的消息。似乎是逃走車輛被目擊者帶攝像頭的手機拍下,經影像處理的結果弄清了車牌號。

上午十點,埼玉縣警察廳召開了記者發布會。被害人是十八歲的女性,嫌疑人當中,主犯是和該少女同居的二十一歲自稱牛郎的人,從犯是他的玩伴,十九歲的見習油漆工以及十八歲和十六歲的無業少年兩人。但警方稱被害人的準確身份在確認中。

案件很單純。主犯男子和被害人少女在房間發生爭執的過程中,瘋了般狂暴起來,他因此一時火起而打了她好多下,她便癱軟下去。男子以為她死了,於是將夥伴三人喊出來,打算消滅證據,在河灘上澆以煤油並點火。然而少女發出慘叫並開始掙扎,也有居民經過,他們便倉皇逃走,這就是經過。進而在非正式的警察會見中漏出消息,主犯男子常使用興奮劑,被害人少女也有吸毒成癮的傾向。少女和三名從犯均有性關係,三人似乎是因這一層感到心虛,所以按照主犯男子的要求參與犯罪。

至於最初播放的有爭議的錄像,因大家表示不滿,各電視台都準備在今後對問題錄像的播放予以自我約束。因為是事後想來讓人不快的案件,而且被害人的身份得不到確認,即便訴說罪行的殘酷也夠不上上專題的資格。被害人既無駕照也無保險證,名字則根據場合分別使用數種。照片倒是留有幾張,但化妝濃厚,因此在委託搜尋手續也就是搜査令的查詢上也沒有可用報告交上來。根據房間里的指紋篩選出的前科人員名單中也沒有一致的人。或許是藥物的影響,燃燒後殘餘的牙齒狀態似乎也很糟糕。

案件之後第四天召開了編輯會議,成岡和野平發布了被害人周邊的採訪經過。說是少女向來化著濃妝,沒人見過她不化妝的臉,她和誰都輕易地發生關係,借了錢從不還,除了興奮劑還染指信納水 ,身心都處於凋敗狀態。

「結果,我們所採訪的人當中,沒有一個說她好。」成岡淡淡地報告道,「如果我自己是讀者,就會覺得就算是被殺也沒什麼辦法,就是這樣的印象,抱歉。」

作為同性,被徵求意見的野平則以冷靜的神情偏了偏腦袋,「我和成岡一起採訪的,所以一方面是信息相同,不過……就算那些犯人惡跡斑斑,女性讀者也會略為躊躇吧,會覺得她是活該。」

蒔野也和成岡他們分頭行動做了調査,確實沒有對少女發出哀悼惋惜之聲的人,倒有人對兇手們發出類似同情的聲音,稱他們是被無聊的女人俘獲的傢伙。

「野先生,要做成專題,等到被害人的身份確認了,再稍微觀察下吧。」

因海老原這番話,定下暫且陳述事實,只報道半頁的方針。

結束會議,蒔野去廁所歇口氣。他向其他周刊的簽約記者打聽了情況,似乎每家都是這樣處理的。編輯方針沒錯。然而,他不知為何無法釋然。

「沒能做成專題,遺憾吶。」

他發現一旁是成岡,正以彷彿從心底感到遺憾的表情說:「被害人在問題太多了。」

差不多兩個月前,對於被十一歲的哥哥誤啟動車撞死的六歲男孩,成岡從心底同情過。然而對於這次的被害者,卻做出在說是死了也沒辦法的發言。曾經對口頭性騷擾表示反感的野平,在得知少女是和誰都睡覺的吸毒成癮者後,便也說她有自作自受之處。你們吶,是以什麼為基準,對某些死者加以同情,對某些死者則放任不管……意識到即將說口的質問極為幼稚,蒔野匆忙出了廁所。

深夜,他回到自己家,為調整心情讀了兒子的博客。新學期開始了,正熱衷於運動會的練習。讀到不擅跑步的記述,蒔野苦笑著想,倒在不可思議的地方相像。

另一方面,目擊到靜人的郵件也以平均兩天一封的程度寄到。

小鋼珠店的店員質問在停車場徘徊的男人是否在破壞車子。男人答道,我想知道在這裡因中暑身亡的嬰兒的情況。店員說把他當作可疑人物給趕跑了。

地方的列車駕駛員在鐵路旁發現蹲著把手放在胸前的男人。那裡是鐵路作業員在工作中被列車撞死的位置。駕駛員拉響警笛,男人便朝他低下了頭。

一對去看冬天的海的戀人,被身背登山包的男人詢問,說夏天翻了船,有對男女死去了,他們是否知道什麼。寫郵件的人怒道,約會泡湯了。

「在我工作的幼兒園,那是去年的聖誕節前不久的事。」

這一天,發來的郵件和蒔野也依稀記得的案件有關。

「我讓孩子們在院子里玩的時候,發現有個男人從柵欄對面看著這邊。穿舊了的防寒夾克衫和牛仔褲,背著個大包。我告訴孩子們回教室,問他有什麼事,他說想打聽去世的男孩的情況。那孩子去世是在四年前。慘痛的事故。遠足回到幼兒園,等家長來接的時候,他爬上後院的樹,垂下的水壺袋子搭在樹枝上,將他的脖子……」

「當時的園長和班主任老師現在仍在審判中,兩個人都辭職了。我不是班主任,但他是個活潑的和誰都合得來的孩子,大家都特別喜歡他。我相信他也喜歡我們大家。我把這些告訴他,男人便跪下來,將手上下擺動又在胸前合攏。同事感到怪異,向我招手,正在商量要不要叫警察的時候,他不見了。男孩去世的第二年,樹便被砍了,這個話題本身則在最近成了禁忌,所以我確實是很久沒有在有過樹的地方合掌了。」

「發現這個網站,我稍微鬆了口氣。如果是同一個人,要轉悠各種各樣的地方,因此不會再來我們這兒了吧?這隻能讓人心情迷茫,所以希望他別再來了。」

從第二天起,蒔野和紀實作家去採訪黑社會派系鬥爭的背景。根本沒找到好的素材,他和相識很久的黑社會成員一說起這個情況,便被譏笑道,不如抱中學生來忘懷吧。

晚上,為了撫慰作家,兩個人一起喝了酒。其實我想做拯救世界的工作。喝醉的作家說道。蒔野也是焦躁作祟,便把他帶到上野,說想把為了治療身患絕症的弟弟而來到日本的少女介紹給他。他讓表情為之一變的作家出了三萬日元,兩萬揣進口袋,一萬給店裡喊出瑪莉婭,並對作家添了一句,希望你再給五萬日元以上來拯救世界。兩人離去時,瑪莉婭碰朝這邊回頭,露出潔白的牙。

「大概是附近成立的教派里的人吧。安全局可能會盯上。要沒有人盯的話,我想最好去報告,在他干出可怕的事之前監視著。」

在主頁,也開始出現對靜人的目擊信息發表感想或批評的郵件了。

「真是惡趣味啊?聽說有因人的屍體而興奮的變態?最好?將其關起來,一輩子不能到外面。」

「如果是我,被素不相識的人出於興趣而打聽男友的事,那真是絕對討厭。如果我發現有人在他去世的地方任意而為……說不定會殺了那人。」

接著,和蒔野採訪過的案件有關的郵件也來了。某條街的女高中生被同校男生在上學途中刺死在車站前的案件。長信的郵件發送人是被害人的好友,現在已成為女大學生。蒔野在讀到信之前都不曾想起,他曾在兇案後的一星期住在那條街的賓館進行追蹤報道。除了當事人上學的學校,他還交互走訪兇手和被害人的家,因為對方几乎不出來而焦躁,深夜仍在按對講機。

可到了如今……完全不記得被害人的名字。她的生平或是人際關係都半點沒有記憶。僅記得兇手的姓,以及一點兒家庭環境。這不限於該案件。越是殘酷的案件越有這樣的情形,就算記得兇手的情況,但被害人則連名字都不記得了。

他對車站前的投幣儲物箱還有點印象,想著靜人是去了那個地方嗎。試著想像其單膝跪地的身影,分往上下的手在胸前重疊,垂下頭,吟誦死者的名字。

女大學生不像迄今為止的那些郵件發信人,對他的事既無憤怒,也沒有不安或焦躁。她煩惱於該如何考慮才好。她把靜人喊作「哀悼人」。他在哪兒?在做什麼?她向這邊問道。

「『哀悼人』是誰?」這一點,我這邊也想知道……喃喃自語聲剛出來,電話響了。

跳到留言電話,理理子的聲音傳來。她已不再期待蒔野接電話,從一開始便以打算留在錄音中的缺乏抑揚的口吻說道,父親被轉到護士站跟前的病房。一旦被轉到那間病房,就會在一周左右死亡,這是在患者間流傳的謠言。父親也提出過堅決不去那間病房,但院方說有必要保持時刻觀察的狀態。

「要見的話,真的只有現在了。」她說。

被活活燒死的少女一案,最初倒是有衝擊力的,但因為現在仍未確認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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