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二章 慶長。如何和你結婚

她的直覺告訴她,他在現實和期望之間,物質和精神之間,最終偏向都是實際的有形的層面。他需要的只能是於姜這樣的女人。她和馮恩健都不是。馮恩健令他厭倦。而她使他認清自我,認清自身的無力和無法超越。這最終會成為一種心灰意冷。

於姜的電話,也從未停止。

在深夜或任何一個隨心所欲時段,直接打進來,恍若依舊是正牌女友。他一如以往在她面前選擇接聽。馮恩健也有電話,冷靜簡潔,從不拖泥帶水,他們的確在協議離婚,只是過程複雜需要確定瑣碎細節。電話里傳出的,有時是於姜活潑嬌柔令人心神愉悅的聲音,發出清脆笑聲。他的對應簡潔,很快結束,態度溫和,無意間流露出習慣的熟絡感覺,應對之間自有一種節奏。有時,是她的哭叫和發作,在電話那端大聲指責怒罵,他沉默忍受然後掛掉。

她從未打算退出他的世界。他也從未對她做到斬釘截鐵。事實上,他需要這種被依賴和倚重的感覺。這是周慶長不能帶來的。慶長甚至從不撒嬌。

他依然給於姜資助,不隱瞞慶長。理由是,他離開對於姜造成精神創傷,在物質上他需要給予補償。他說,她還年輕,跟了我那麼長時間,我對她有責任。他如此曖昧不清,半推半就。也許出自本性的多情軟弱,不願意決絕捨棄一段持續過的感情,以此滿足男性自尊和情感需求。從某種理論上推斷,他以後對待馮恩健或者周慶長,也會如此。這或許是一種善良,或許不過一個男子的虛榮心。這種邊界不清註定帶來損傷。

慶長沒有與他強硬對抗這種態度。她內心早已分曉,於她,許清池是唯一的男人。於他,周慶長從來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內容而不是全部。不管她置於何種位置,這就是許清池的結構。定山從沒有因為女人的問題讓她生氣,並堅決與她對峙,絕不改變自己。他安寧平靜陪伴她,為她默默做出一桌飯菜,不與人糾纏不清。清池吸引女人注意並且對她們具備持久魅力。他內心缺失之處需要來自對女性情感的征服和操縱。他從不願意失去這種支配權力。

清池一直希望她戒煙,但她沒有戒。他希望她能夠懷孕,她也一直沒有懷孕。她知道也許懷孕能使清池促進解決問題的速度。連她自己也確信,如果和清池有孩子,孩子會好看,聰明,敏感,獨特。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也許因為生活不安定,看不到明確穩固的未來,她內心缺少真正的迎接和準備。

不會帶來苦痛的感情,同樣也無法帶來激情和生長。而對未知的探索和冒險,務必要付出代價。

慶長早就明白這一點。帶著某種不再言說的失望和平靜,她觀望許清池的情感世界如何維持平衡。他說去北京出差一周,順道去於姜那裡取他的衣物。他的東西還在北京別墅。香港的租住公寓里,全是房東留下的物品。他們都清楚,這裡不是穩定居所,但他也從未有意專門建設這件事情。一周後他回來,臉色疲倦極為頹唐。她詢問,他意興闌珊,只說旅途勞頓身體不適。

深夜她醒來,看見身邊的男子無眠,坐在床上用雙手捧頭,長久不動。她躺在枕頭上看他。一室微光之中,彼此相隔如有千萬重山,遙不可及。她一聲不吭等他開口。

他說,慶長,你有想過跟我結婚嗎。

我如何和你結婚,我離了婚,你又沒有離婚。

我知道你從來都是對我不滿意的。你從不願意主動對我說我愛你。你從來不說。

說有何用。千言萬語,抵不上一步行動。

他悸然動怒,說,你又在指責我嗎。你覺得我沒有為你做出任何努力嗎。你覺得我沒有付出任何代價嗎。

慶長看著男子激怒而扭曲的面容,心裡明白他不過是內心壓抑,無事生非。他對自身現狀不滿意,影響到他對這段情感關係的心理反應。失去的往日特權和驕傲,不過是身外之物。是外界給予的形相和遭遇。人若無法自控,只能由它們撥弄。內心的價值觀是不能變動的。她心裡想,他畢竟還是一個商業社會中的人。他被這些身外的評價,資源,身份,限制,緊緊捆綁控制,失去自我認定。

他對她的嚮往不無道理。慶長是截然不同的人。慶長是他內心渴望擁有但早已失去能力的某種象徵。他們不是彼此的對手。他對她的瞻仰,超過她對他的期待。

他也許從來都覺得無法抵達她,內里隱藏深不可測的自卑,也從不覺得可以得到她,承擔她。她是4500米高山之上難得一見的野生鳶尾,清冷高遠,詭異難辨,不屬於他的世界。他知道自己行至3000米,已再無呼吸餘力。她本應是一種更為高遠的存在,如同他放在行李箱里那一本只在睡前拿出來閱讀的詩集。但是他們沒有把握好此間距離,最終墮落為情愛中受束縛捆綁的男女。最終不過都是凡人。

這種種日漸認清的現實,能夠以單純的充沛的劇烈的愛來做出彌補和替代的嗎。他們都已知曉,愛不具備這種功能。愛也許是祈禱和幻象。愛不起實際作用,也沒有生活中妥協和維護的功效。愛最終成為一面鏡子,只用來辨析真實自我。愛讓現實無處可避,凸現出任何幻象和借口都無法覆蔽的真相。

他們在這段關係里,找到的只是真相。

聖誕節前夕,他對她說出一個消息。於姜懷孕了。

與他在一起的5年,冬天總有特殊記憶。第一年冬天,她去瞻里,遭遇雪災,他不顧危險來接她回去。他們重逢於冰天雪地的異鄉,在寒冷簡陋的房間相擁而眠,做出今生識別的確認。有一年冬天,她在高山之上的村莊,在凌晨凍雨連綿的木樓里醒來,夢中他的面容逼近絲絲分明。有一年冬天,他們在臨遠餐廳里吃晚飯,他敞開心扉說出承諾決定帶她離開。這一年冬天,他告訴她,他讓於姜懷孕。

於姜在北京並不缺乏異性伴侶,作風大膽,圈子混雜,但他對這件事情遲疑不決,是在確切日期里,他的確做了與此相關的事情。他去北京的一星期,一直住在她的別墅里。他沒有抵擋她的哭泣和纏綿,他也不覺得這是一件違背內心原則的事情。對性愛他持有開放態度。以前於姜吃避孕藥避孕,他從不操心。他們久別重逢。所有機緣時間應對無誤。她年輕身體活力充沛,他令她再次懷孕。這是第3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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