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997年 初冬 第七節

優希在梁平走後不久,早早就去醫院了。交班之前,她把辭職申請交給了護士長內田。內田吃了一驚,先是勸優希不要辭職,但從優希的表情上看出她去意已決,就不再勸說,關心地問:「將來的事情安排好了嗎?」

「沒有,不過,沒關係的。」

聰志的人壽保險,加上賣房子的錢,生活上不會有問題。精神上跟笙一郎互相支撐著,肯定能活下去的。

內田對優希說:「先休息一段時間,想上班了再來。無論到什麼時候,這裡都是需要你的。」

「謝謝。」

「你打算從什麼時候起就不上班了?」

優希說,把麻理子送到養老院去以後。

內田說:「最好上到年底。今天是12月1號,再上一個月吧。還得辦手續什麼的。」於是,優希年底辭職的事就算定下來了。

護理岸川夫人的時候,優希把辭職的事告訴了她。

岸川夫人笑了:「是嗎?一個月以後,就跟你喜歡的人一起生活了,是吧?」

優希既感到不好意思,又感到難過,自己握著自己的手腕說:「不過,我還能照顧您一個月。」

「那麼,我說什麼也要再活一個月。」

「您幹嗎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嗯?能再活一個月,難道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嗎?在這一個月里,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標,計畫著利用有限的時間,可以過得很充實啊。」夫人溫柔地笑了。

優希也笑了。

下午3點多鐘,兩個神奈川縣警察本部的便衣警察來找優希。優希以為他們又是打聽梁平的下落,沒想到他們問的是關於笙一郎的事。

什麼笙一郎是聰志的上司啦,笙一郎現在在哪兒啦,笙一郎有沒有孩子啦,笙一郎是什麼性格啦,認識不認識早川奈緒子啦,奈緒子跟笙一郎是什麼關係啦,奈緒子是不是到醫院裡來過啦,問得非常詳細。

對於警察的問題,優希除了「是」或「不是」以外,就是「不知道」,並不是想隱瞞什麼,而是懶得說話。

「他的律師事務所里有個叫真木廣美的,你知道嗎?」警察突然問。

「知道。」

「她說長瀨笙一郎的母親在這裡住院。」

「是,是在這裡住院。」

「長瀨笙一郎最近來看望過他母親嗎?」

優希猶豫了一下,心想早晚警察也得知道,就說:「昨天下午來過。」

兩個警察對視了一下,又問:「說什麼來著?」

「沒說什麼,只不過是來看望他母親。」

「我們能見見他母親,問問關於她兒子……」

「問也是白問。」優希打斷警察的話,「再說我也做不了主,得經過護士長批准。」

警察找到內田,內田同意了。優希只好帶警察去見麻理子。兩個不認識的人把麻理子嚇得藏在優希身後,不回答任何問話。

警察只好問優希:「長瀨笙一郎定好什麼時候再來醫院?」

優希搖搖頭說:「不會再來了,他母親要轉到養老院去了。」

「那轉院那天他總得來吧?」

「不會來了。把他母親送到養老院的事,他已經委託給護士了。」

「他母親什麼時候出院?」

優希把麻理子出院的日子告訴了警察,麻理子在優希身後使勁拉優希的衣服。警察們走後,麻理子對優希說:「不能告訴他們!」

麻理子怎麼能想到這一步呢?優希感到驚訝不已。麻理子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爸爸的事,不能告訴他們!」

優希的眼淚差點兒流出來,趕緊忍住,笑著對麻理子說:「不要緊的,剛才我是騙他們的,爸爸肯定還要來看你的,肯定還要到這裡來看你的。」

這話與其說是說給麻理子聽的,倒不如說是優希自己的希望。

優希上完白班正在交班的時候,伊島來了。伊島說在醫院的院子里等著,請優希交完班來找他。優希來到院子里時,伊島已經坐在長椅上等著了。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夠冷的吧?到街上的咖啡館裡去吧。」

「不冷。外邊空氣好,而且我也不會耽誤你太多的時間。」

優希坐下以後,伊島很客氣地向優希鞠了一躬:「那天,太感謝你了!」

優希知道他指的是參加奈緒子的葬禮的事。

「奈緒子的骨灰被她哥哥帶到北海道去了。」伊島仰望天空,「想起死去的人,心情很複雜,一兩句話也表達不清楚……」

優希默默地點了點頭。

「長瀨笙一郎來信了。」

「信?」

「寫給我的。內容我就不便說了。」

優希想到今天警察來找她的事:「所以,今天警察……」

「聽你這口氣,你已經知道信的內容了?」

優希沒有正面回答伊島的問題:「有澤來過了,昨天夜裡。」

伊島並沒有感到吃驚:「有澤說,奈緒子的死都怪他,是指他傷了奈緒子的心,有罪惡感吧?」

「……我想是的。有澤說,看著奈緒子平靜的表情,可以想見她是希望死去的。這與他殺死了奈緒子並沒有什麼區別。」

「長瀨給我寫信,就是為了消除警察對有澤的懷疑……警察懷疑有澤,是誰告訴長瀨的呢?」

「昨天他到醫院裡來了。」

「那時候,你告訴他關於有澤的事了?」

「是的。」

「這麼說,是誰殺了奈緒子,你是知道的了?那時候,長瀨都說了?」

優希沒說話。

「你認為他還會到醫院裡來嗎?」

「不會的。」優希把剛才對那兩個警察說過的話對伊島重複了一遍,並說將要把麻理子送到醫院去的護士就是自己。

「這麼說,他已經做好了遠走高飛的準備了?」

「說是到國外去,去五年。」

「具體去哪個國家,說了嗎?」

「說是去歐美,企業法的發樣地。」

伊島琢磨著這句話的意思,過了好長時間才說:「有澤給我來電話了。」

「是嗎!」

「你好像不感興趣。」

「剛跟他見過面,該說的他都跟我說了。」

「你們三個人之間的關係,我說什麼也琢磨不透。長瀨呢,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殺了有澤的情人。然後呢,為了替有澤洗清罪名,又親自給警察寫信自首。有澤呢,說是怪自己,從警察署逃走,一個人去追捕長瀨。從電話里有澤的聲音來判斷,情人被長瀨殺了,可一點兒都不恨長瀨。處於他們兩個之間的你呢,好像誰都不偏向。你們三個人之間,大概是有某種相互理解的默契吧?」

「沒有……」

「你們之間的謊言和秘密太多了吧?」

「……也許是吧。不過,有時候是需要通過謊言和秘密來逃避現實的。現實殘酷得叫人無法忍受。」

「當然,這種情況不能說沒有。有時候確實需要用謊言來掩飾生活中的某些方面。但是,說謊很容易形成習慣,習慣了以後,就害怕說出事實來了,哪怕是用不著說謊的時候也會不由自主地說謊,結果造成很大的損失,這是不可否認的吧?」

優希回答不上來。

伊島嘆了口氣,雙手撐在膝蓋上,一使勁兒站了起來:「老啦!腦子雖然還管用,可是這腰腿不行啦。你這個老年科的護士,對我這老年人有什麼好的建議嗎?」

「您沒什麼病吧?」

「那倒沒有。我這人嘴厲害,我老婆總是戰戰兢兢的。不過我不怎麼運動,說不定哪天就走不動了。」

「建議您多參加社會活動。人們常說孩子是社會的寶貴財富,其實老人也是社會的寶貴財富。」

「等我老得動不了了,也到你們這兒來住院,到時候請你多加關照。」

優希說,她馬上就辭職不幹了。

伊島走後,優希回家休息了幾個小時,又趕回來上後夜班。走進醫院的時候,優希觀察了一下四周,沒有發現警察盯梢。上班以後,沒有什麼特殊情況。到了夜裡兩點多的時候,優希去給患者換尿布,好像聽見防火樓梯那邊有動靜。優希走到樓梯那邊往下一看,沒有人影,又抬頭往上一看,只見有人正在上樓。

「誰?」優希叫了一聲,隨即追了上去,「站住!」

那人站住了,苦笑了一聲:「你還以為是笙一郎呢吧?」——是梁平。

「為什麼在這裡?」

「那小子肯定會在這裡出現。」

「他跟你聯繫了嗎?」

「沒有。那小子給警察寫信自首了,他知道自己的罪有多重。住在又黑又窄的牢房裡,他肯定受不了。總而言之,他肯定要在這裡結束一切。」

「結束一切?」

「這意思你還不明白嗎?他不會一個人悄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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