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997年 初冬 第六節

梁平從優希那裡出來以後,直奔蒲田站。雨停了,天也快亮了。首班電車大概已經發車了,車站一帶燈火輝煌,上班早的人稀稀拉拉地朝車站方向移動著。

梁平一直盼著能得到優希的身體,可是,今天終於得到了她的身體以後,心裡除了空虛什麼都沒留下。梁平知道,他根本沒有真正得到優希。他抱住了她的身體,但一點兒都沒抱住她的心,只是利用了一下她的身體而已。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跟她的父親沒有任何區別。

想到這裡,梁平照著眼前的一根電線杆狠狠地打了一拳。他生自己的氣,也生接受了自己的優希的氣。同時,他為優希感到悲哀,也更加愛優希了。

路邊停放著一輛自行車。梁平先是一腳把它踹倒,然後抓住車把和車座,大聲吼叫著,把自行車高高舉起,狠狠地摔在地上。

這時,一個騎著自行車巡邏的警察過來了:「嘿!這自行車是你的嗎?」

梁平盯著警察腰間的手槍,理直氣壯地說:「當然是我的!你看,車上寫著我的名字呢!」

警察停下來,歪著頭去看那輛被梁平摔在路邊的自行車。梁平趁機抓住他的後脖領子,大腿突然抬起,用膝蓋撞擊他的下巴,一下子就把他撞昏了。梁平看看周圍沒人,提溜著警察的腰帶,把他拖到路邊。處於昏迷狀態的警察微微動了一下。那是一張非常年輕的臉,看上去還不到20歲。

如果把他的槍下了,他肯定會受處分的。如果那槍又被用來殺人或自殺,他的良心肯定受到譴責。而且,他一個人被問罪還不能算完,他的領導、同事、父母、兄弟,也許還有個年幼的妹妹,都會因此受到不同程度的牽連。

「由於我一個人的某種慾望,將給無數人帶來麻煩,甚至毀掉他們的一生。由於我一個人的罪過,也許會給很多人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

梁平輕輕地拍打著年輕警察的臉,看他快醒過來的時候,飛快地跑進車站,跳上一輛正要關門的電車。車上人不多,由於天冷,人們都穿著大衣或羽絨服。

梁平下意識地在人群中搜尋著笙一郎。笙一郎啊笙一郎!你都幹了些什麼呀!優希是愛你的,可你呢,卻去殺別人的女人,你到底打算幹什麼!梁平想恨笙一郎,可無論如何也恨不起來。空虛充滿了他的心,他覺得很累,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電車到達崎玉縣的大分站的時候,梁平醒了,他迷迷糊糊地從車上下來,坐在站台的長椅上。他猜不出笙一郎會到哪兒去。去國外,那肯定是騙人!他能到哪兒去呢?

忽然,梁平想到了笙一郎的母親。在雙海兒童醫院住院的時候,他們都需要一個想像中的家,他們都希望得到父母的認可,希望聽到父母對自己說,孩子,對不起,不該那麼對待你,你是個了不起的好孩子!

但是,笙一郎的母親並不是想像中的母親,而是一個真實的存在。這個真實的存在得了一種叫人無可奈何的病,對她生氣也沒用,想聽到她謝罪的話也不可能了。笙一郎奮鬥至今,名利雙收,只希望聽到母親說一句:「孩子,幹得好,了不起!」可是,母親再也不可能說了,卻把笙一郎當做父親,需要笙一郎的照顧。在這種痛苦的重壓之下,笙一郎惟一的希望就是優希了。然而,他卻以為自己沒有資格。

「刺蝟呀刺蝟,你真傻……」梁平自言自語地說著,雙手捂住了臉,「三個人17年之後再會的那天,你說,也許不應該再會,不,也可能是我說的。我們都覺得不應該再會,但是,我們都錯了!我們根本就不應該分手,我們應該一直在一起……」

忽然,梁平的膝蓋被人撞了一下,抬頭一看,大批的乘客湧進車廂,車窗外的站台上也站滿了等車的乘客。上班高峰時間到了。

梁平在池袋站下車,在車站的衛生間里洗了把臉,坐上開往自由之丘的電車,直奔笙一郎的公寓。笙一郎的公寓前邊,幾個穿著工作服的年輕人正在往一輛卡車上裝傢具。梁平覺得這些傢具很眼熟,其中的一把椅子分明是自己坐過的。走到笙一郎的房間前邊一看,裡邊基本上被搬空了。梁平截住一個搬傢具的年輕人一問,才知道笙一郎把房子和傢具都賣了。

梁平又趕到品川笙一郎的律師事務所,這裡的房子已經退掉,傢具也都賣了,什麼線索都沒留下。

忽然,樓下傳來警車的叫聲,梁平以為是來追捕自己的,趕緊藏到樓梯那邊去了。從電梯上下來兩個穿警服的警察,看了看事務所裡邊,用手提電話向上級報告說什麼都沒有,就坐電梯下樓去了。

梁平再次趕到自由之丘笙一郎的公寓一看,那裡也停著警車。梁平悄悄地來到附近一個小公園裡,掏出手機,撥通了伊島的電話。

「我是有澤。」

伊島愣了一下:「你小子在哪兒?」

梁平已經有兩個星期沒有聽到過這又粗又啞的聲音了,懷念之情湧上心頭:「給您添了很多麻煩,日後一定當面謝罪……我想問問您,知道關於長獺笙一郎的情況嗎?」

「你問這個幹什麼?」

梁平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

「長獺的公寓和事務所都有警察,你還以為是抓你的吧?」伊島好像知道梁平的行蹤似的。

儘管如此,梁平還是固執地問:「您知道他的情況嗎?」

「那小子寄來一封特快專遞,是寄給我的。」

「給您寄信?」

「信上寫著是他殺了早川奈緒子。」

「……真的?」

「在奈緒子房間里採集到的指紋,跟信上的指紋是一樣的。他還寄來了有他的血跡的便箋,血型跟奈緒子被子上的血型也是一樣的。」

「……他是怎麼殺的奈緒子,作案動機是什麼,信上寫了嗎?」

「沒有。只說是那天晚上奈緒子有事找他商量,一時衝動殺了人,說完全是他一個人的罪過,還提到奈緒子穿的是黑色連衣裙,還說兩個人一起喝酒來著。酒瓶和酒杯上的指紋跟信上的指紋也是一致的。有澤,你為什麼跟我說都怪你?」

「……我覺得我也有責任。」

「你早就知道是那小子乾的吧?你打算掩護他是吧?」

「不,我沒那個意思……」

「那小子知道你逃跑了吧?也知道警察在追捕你吧?」

梁平對這個問題感到意外,反問道:「為什麼?」

「那小子現在給我寄信,並不單純是為了自首。他在便箋上用他自己的血按了十個手印,十個手指頭都按了,還說讓我們好好兒鑒定。另外,信是特意寄給我的。那小子肯定知道你被懷疑了,所以才這樣做的,你說是不是?」

梁平回答不上來。

「有澤!快給我回來!別再跟我玩兒這種破案電視劇里的遊戲了,聽見沒有?」

梁平沒有回答伊島的問話,把電話掛斷了。一陣稚氣的叫喊聲驚動了梁平,抬頭一看,是幾個五六歲的孩子。兩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這種偶然的組合引起了梁平的注意。只見兩個小男孩正在用小鏟子往小桶里舀沙坑裡的積水。兩個小男孩都想在小女孩面前表現自己,爭先恐後地把積水舀起來,倒進小桶里。由於動作比較大,免不了你撞我一下,我往你身上潑點兒水什麼的。

「別打架呀!」小女孩不高興地說。

其實那兩個小男孩並沒有打架,只不過是玩兒得有些興奮而已。但是,小女孩看不下去了,連聲說:「回家了,回家了!」看他們還沒有停止的意思,就拉住其中一個小男孩的手,對他說:「回家吧!」

沒想到那個小男孩甩開小女孩的手:「就不回家!」說完跑到一邊去了。

小女孩委屈地拉起另一個小男孩的手,走出公園回家。剩下的那個小男孩慢慢回到沙坑,照著小桶狠狠地踢了一腳,蹲在那裡哭了。

梁平仰天長嘆:「刺蝟呀刺蝟!……你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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